片刻之后,一名近臣凑到燕王喜面前,作揖低声道:“大王切莫灰心,微臣有一计,可保大王平安。”
燕王喜听罢,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瞪大眼睛,急切地问道:“哦!?爱卿有何妙计!?”
近臣迟疑片刻后,作揖道:“大王,微臣说出此计恐触犯天威,还请大王先恕微臣死罪。”
燕王喜急忙摆手说道:“寡人恕你无罪!快快说来!”
近臣听罢与其他几名大臣对视一眼,在看到几人肯定的目光后,他才对燕王喜作揖谏言道:“大王,强秦兴兵伐燕,皆因太子密令荆轲与秦舞阳二人刺秦。荆轲与秦舞阳事败身死,故而此罪皆在太子一人身上。大王若是肯痛下决心,将太子的首级交与秦军谢罪,微臣料想,秦军定会罢兵而还。”
“你说什么!?”燕王喜听罢,立即爆喝一声,紧接着他就对近臣怒斥道:“太子与寡人乃是骨肉至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叫寡人杀了太子以求自保!?此真乃大逆不道的毒计也!简直狂悖至极!寡人定要治······”
燕王喜刚准备治近臣的罪,然而话到了嘴边又突然想起方才答应了近臣恕他无罪,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不过,即便不准备治近臣的罪,燕王喜也是愤怒异常,毕竟,做臣子的居然劝他这个当大王的去杀自己的儿子,这种悖逆狂妄之事简直是亘古未有。
然而,几个近臣此时却发现在燕王喜震怒的神色下还暗藏着一丝犹豫。这也让几人觉得这件事情有戏。
于是,在沉默片刻之后,一名近臣上前谏言道:“大王息怒!微臣以为此计虽毒,但却是眼下能够自保的唯一计策!所谓‘无毒不丈夫’,值此危难关头,大王只有忍痛割爱,才能使强秦退兵!望大王早做决断,切莫迟疑!若是等秦军杀进村中,恐怕我们连最后谢罪自保的机会都没有啦!”
燕王喜听罢,却不像刚才那般震怒,而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言,仿佛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另一名近臣见状,急忙上前趁热打铁道:“大王!太子的性命与我大燕的江山社稷相比孰轻孰重,微臣相信大王自有分寸!此时切不可因一己私情而断送大王数百年的基业啊!”
燕王喜听罢,颤抖着身子悲呼道:“可丹儿毕竟是寡人的骨肉啊!你们叫寡人如何下得去手啊!?”
近臣思索片刻后,作揖劝道:“大王,倘若牺牲太子一人可保我大燕根基,微臣相信太子肯定也是愿意的。大王若是下不去手,不妨召太子前来,令其自裁!”
听完几名近臣三番两次的劝谏,燕王喜只觉心情沉重无比,矛盾异常。恍惚之间,他竟差点一个没站稳昏倒过去,好在他及时将双手撑在了桌案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紧接着,他便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挣扎之中。几名近臣也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然而,王贲可不会给燕王喜太多的思考时间,在燕王喜苦苦挣扎之时,屋外的厮杀声也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显然,秦军此刻已经冲破了燕军的盾阵,向村中杀来。
听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又见燕王喜久不表态,几名近臣终于等不下去了。他们纷纷上前,对燕王喜齐声劝谏道:“大王!形势危急!请速做决断!”
在几名近臣的催促下,燕王喜终于下定决心。他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便一脸木然地看向屋外,对贴身太监吩咐道:“速召太子觐见。”
“遵命!”太监应了一声便匆匆跑出了客厅。
太监也知道形势紧迫,所以一出门他就开始疯狂寻找起了太子丹。不到片刻,他便在地主大院外的一处草垛找到了趴在草垛上掩面哭泣的太子丹,紧接着他便将太子丹领进了客厅。
太子丹由于刚在草垛上大哭了一场,所以此刻是浑身杂草,蓬头垢面,双目也因长时间的哭泣变得通红。
看着太子丹狼狈的样子,燕王喜顿觉一阵心痛。紧接着他便挥了挥手,语气低沉地说道:“太子留下,其他人等都出去吧。”
众人听罢皆面面相觑,此刻他们对燕王的决定已是心照不宣。于是,在向太子丹投去一个惋惜的眼神后,他们便作揖应道:“遵命!”紧接着,他们就陆陆续续全部退出了客厅。
此时,客厅之中只剩燕王喜与太子丹。太子丹虽然对燕王喜的命令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是燕王喜找他有秘事相商。于是,他便立马上前作揖问道:“不知父王召儿臣前来所谓何事?”
燕王喜沉默片刻后,面色凝重地说道:“方才···大臣们向寡人献出了一条···退敌之策······”他虽已下定决心,但是要杀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说起话来有些支支吾吾。
太子丹一听有退敌之计,便立马兴奋地问道:“啊!?是真的吗!?那太好了了!父王快说,到底是何计策!需要儿臣做些什么!?”显然,他还不知道这条计策就是要他的命。
“哎!”燕王喜叹了口气,随后便转过身去,将双手背于身后,不敢再直视太子丹。
太子丹见状,急忙作揖道:“父王!在此危难关头,您何故如此犹豫!?父王若是有所差遣,儿臣定会竭尽全力为父王分忧!还请父王直言示下,勿再忧虑!”
再三迟疑之后,燕王喜终于开口说道:“哎!丹儿,此事皆因你而起······”
燕王喜最终还是没敢把话说透,只是隐晦地把意思表达了出来。
不过,太子丹久居官场,已然对燕王之心了然。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如此这般的狠绝,于是,他便含泪问道:“父王!您果真要杀我向秦军谢罪!?”
被太子丹一语戳穿了想法,燕王喜顿觉羞愧难当。他微微垂头,颤抖着摇了摇手臂,凄然说道:“事已至此,你又何故逼寡人开口直言呢!?”
太子丹闻言,如遭五雷轰顶一般直直愣在了原地,一股莫名的悲痛也瞬间涌上心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强压着心中的悲痛,对燕王喜泣血作揖道:“父王!若大燕得救,儿臣死而无怨!可是秦国狼子野心,只怕献上儿臣的首级,他们也未必撤兵啊!”
太子丹这么说倒不是想苟且偷生,毕竟,燕王喜此刻决绝的做法已经让他不想苟活了。他这么说,只是想给燕王喜提个醒。
岂料,燕王喜根本没有理解太子丹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地回道:“此事你无需操心,放心的去吧。你的妻小,寡人自会照料!”
燕王喜的话犹如冰冷的利刃一般扎得太子丹心寒不已。他也似乎已经从燕王喜愚昧无知的言语中,预知了大燕必将覆灭的结局。
此时的太子丹无疑是世间最悲惨凄凉之人,心爱的女人苏艺被嬴政霸占,他却无力夺回,而现在,一向让他敬重的父亲又要杀他谢罪。这不由的让他顿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片刻之后,太子丹下跪对燕王喜拜了三拜,接着便作揖说道:“多谢父王多年来的尊尊教诲!儿臣无以为报,情愿以死谢罪,保父王及大燕平安!”
燕王喜听罢,依旧背对着太子丹沉默不语,然而他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太子丹见状,已再无任何牵挂。紧接着他便抽出佩剑,慨叹一声道:“但愿来世做牛做马,勿做王室子弟!”说罢,他便骤然挥剑自刎。
而在太子丹自刎的瞬间,燕王喜也突然转过身去,冲向太子丹伸手大喊道:“丹儿不要!”
显然,燕王喜在这一刻后悔了,然而一切都悔之晚矣。燕王喜话音刚落,利剑已经深深割入了太子丹的咽喉,太子丹也随即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啊!丹儿!”燕王喜见状,立即悲痛欲绝地大呼一声。随后便抱起太子丹的尸体,一边发疯似地捂着太子丹血流不止的脖子,一边呼唤道:“丹儿!我的好丹儿!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太子丹始终是一动不动。
感受着太子丹愈发冰凉的体温,燕王喜忍不住仰天悲鸣道:“啊!苍天呐!真是痛煞我也!”
听闻这声悲鸣,站在屋外等候消息的几名近臣立马便知大事已成。来不及片刻犹豫,他们立即冲进了屋内。
当看到太子丹的尸体后,几人皆面面相觑,眼神中既有怜悯之情,又有兴奋之意,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紧接着,一名近臣便上前作揖道:“大王!秦军即将杀至,请速将太子首级交于我等前去谢罪!”
然而,燕王喜此刻正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哪里顾得上别的事情。他依旧瘫坐在地上,抱着太子丹的尸体痛哭,并未理睬那名近臣。
见燕王喜没有反应,又听闻厮杀声越来越近,几名近臣都焦急万分。情急之下,那名近臣已然顾不上君臣之礼了,他立即抽出佩剑,对燕王说道:“大王!得罪了!”说罢,他便手起剑落,割下了太子丹的首级,随后他又从裙摆上割下了一块布,将太子丹的首级裹了起来。
而燕王喜由于太过悲痛,神情恍惚,所以整个过程中,他竟一言不发,更是没有加以阻拦。
取得太子丹首级后,那名近臣便对燕王喜作揖道:“大王在此稍候片刻!我等这就去找王贲谢罪!”说罢,他便与其他几名近臣冲出了客厅。
而燕王喜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和他儿子好好告个别。
几名近臣冲到屋外后,第一时间便奔向了两军交战的前沿。紧接着,那名抱着太子丹首级的近臣便冲着一名厮杀中的秦军校尉喊道:“将军!将军!将军休要再战!我等有要事求见王贲将军!还望你替我等通报!”
尽管几人的声音很大,但那名秦军校尉此刻正处于酣战之中,根本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无奈之下,几人只得不停跳脚挥手,希望自己的动作能够引起王贲的注意。
几人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动作被目光锐利的王贲尽收眼底,不过刚开始他也没当回事,以为这几人不过是在临阵乞降,可当他看清那名近臣手中不断挥舞的包裹时,却骤然心生疑惑。
好奇之下,王贲便命令部队暂停了进攻,而那几名近臣也因此得以面见王贲。
来到王贲面前后,几名近臣十分自觉地跪地叩首道:“参见将军!”
面对这群苟延残喘之人,王贲一点都不客气。他并未让几人起身,而是直接开口问道:“两军正待决一胜负,尔等不在燕王处效命,跑到本将这里作甚?”
那名抱着太子丹首级的近臣听罢,急忙叩首说道:“我等此行,特来谢罪!”
王贲下颚微扬,睥睨着那名近臣问道:“所谢何罪?”
近臣颔首回道:“所谢刺秦之罪!”
“哦?”王贲疑惑一声,问道:“如何谢法?”
近臣双手托举起包裹,回道:“将军此次兴兵,皆因太子丹派人刺秦,触犯天威。今日我等特奉上太子丹首级,以谢前罪!万望将军代收此物,就此罢兵,放燕王及我等一条生路!”
“什么!?”王贲与麾下众将听罢,立即惊呼一声。紧接着,王贲便冲着左右使了个眼色。
左右见状,立马明白了王贲的意思。他们急忙上前,一人接过包裹,另一人则快速将包裹打开。太子丹的首级也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
“啊!?”王贲等人见状,再次惊呼一声。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燕王喜会在此时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以求自保。
在努力克制了心中的震惊后,王贲对几名近臣挥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将无法当场应允。几位请先下去稍歇片刻,待本将与诸将商议之后再作答复。”
几名近臣听罢,不禁面露忧色,担心王贲不肯答应他们的要求。然而王贲既已发话,他们也只得叩首应道:“遵命!”随后,几人便在卫兵的看守下乖乖退至远处。
看着太子丹的首级,王贲麾下的几名校尉震惊不已,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心中更是对燕王喜的行为深恶痛绝。
片刻之后,一名校尉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堂堂一国太子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另一名校尉则感叹道:“燕王那个老贼果真是狠厉之辈,竟连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
“非也!”王贲听罢,摇了摇头,随后便冷声笑道:“本将反而以为那个老贼是个连禽兽都不如的贪生怕死之辈!危难之时,他只敢对自己人下手,却不敢与我等正面抗衡,实乃匹夫所为!杀子自保这种事情,禽兽都不忍为之,何况人乎!?”
一名校尉听罢,立即抱拳义愤填膺地谏言道:“将军!此等丧尽天良之畜生,现在不除,更待何时!?请将军下令,让标下杀了这几个献首之贼,再率军生擒燕王那个畜生!”
王贲闻言,并没有急着发话,而是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摆手道:“不可,我等非但不能杀他们,反而应该答应他们的要求,并且放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