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黑压压的云层压着黑压压的夜,走路的宫人和宫婢也很少,只听着细密的雨声淅沥沥的下着,夹杂着还未落下的枯叶,以及一阵紧过一阵的风声,落在黑暗的甬道里,落在庄严的宫殿上,落在深沉的夜里。
官家的书房里灯光并没有特别的明亮,赵曙裹着大氅歪在榻上,高皇后已经脱去带着寒气的外衣换了一件家常的袍子,坐在一旁给他轻轻的按摩着头。两个人都默默的,听着滴漏点点滴滴的应和着窗外的细雨,各自神思着什么。
过了许久,官家的声音才幽幽的传来,嗓音里带着些疲惫的沙哑:“她真的去了?”。
高皇后在昏暗里轻轻点点头,手下不停缓缓的说到:“嗯,给针儿送了姜汤和伞。”
房间内归于沉默。
过了一刻,那幽幽的声音像是要睡着了一般的响起:“你亲眼所见?”
“东西亲眼瞧见了,人没有。”高皇后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据说她也是远远的望了一眼就走了。”
滴漏一点一点的滴答,书房外的风夹杂着雨轻轻敲打着门窗,有些呜咽一般的回响。
“真有意思!”
赵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感叹,又像在生气,带着森然之气从牙缝里传来,在风雨声中听不真切,似是带着些切切嘈嘈。
过了一会,高皇后忍不住说到:“十三郎,……外面风寒雨重,针儿他……”做母亲的始终会有一点心软。
赵曙猛的睁开眼睛,忽而坐起身,直直的看着高滔滔。高滔滔手下一停,有些迷茫的看着赵曙。两双眸子都模糊在昏暗的灯光里,深不见底。
直到高滔滔以为赵曙下一刻就会发怒的时候,他却突然说道:“罢了,反正也都清楚了,何必呢……”然后起身拢了拢大氅,向屋内走去。高滔滔却轻轻在心里送了一口气。
赵曙都转过屏风去了,声音才飘过来:“去吧,让那个逆子滚回去吧。”声音飘在空洞的房间里,飘散在风声雨声里,听不清情绪。
高皇后听到这里,连忙安排人将赵顼送回去,还叮嘱着带一身干净衣服和姜片、热茶。
等她安排好一切,坐上软轿向自己的宫里走去的时候,才远远望着那个不是十分明亮的房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如今,那个在金灿灿书房里的人,仿佛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十三郎了。
经过这两年的上位、纷争、尔虞我诈,再加上落下了容易头疼的毛病之后,赵曙愈发的易怒、敏感,眼神也日益阴骘。
特别是对于太后那边的事情,基本就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爆炸一般。正如这次赵顼的事情,原本四月回来的时候,赵曙就大发雷霆,心里一直暗暗的将赵顼之前与太后的亲近联系在一起,认为赵顼已然归从了太后一党。而今天,更是明显的守株待兔的等着太后的动作。
高滔滔有些心寒,虽然有些怒其不争,但是毕竟赵顼也是自己最疼惜的长子。就那样在这深秋的雨里跪了一下午,自然是疼在娘心的。只是,她也知道赵曙的计划,也只能迟迟不动。
只是,今日这样的情形,但凡是有些交情的,都会帮上一把,何况是曾经亲如祖孙的二人。更何况,当初赵顼亲近太后,本就是得了赵曙的旨意,帮着协调二人的关系,现在却落得一身猜忌。
回头想想自己呢?当初全心全意为了他、帮助他、辅佐他,而现在更是为了他不再过问朝堂的事情,让高家也都时时低调、不去争夺什么,撤去了所有的势力,竭尽所能的帮衬着他,可是今晚最后的眼神是什么?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呼的一下扑进轿帘里,高滔滔只觉得寒彻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