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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启明制造厂(2 / 2)

汤小光找了个理由支走宗母,他拎着药箱看跟进房间的陈子轻:“去年你就应该知道我在制造厂的职工医院上班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来找我,一心在家陪对象。ap;#34;

陈子轻尴尬地挠了挠脸:“他精神不稳定,离不开我。”

ap;#34;没怪罪你,知道你最在乎他。”汤小光走到床边,ap;#34;有你在,他脸上的肉都长起来了,确实能迷得你晕头转向。ap;#34;

“……”陈子轻观察汤小光的表情变化,ap;#34;他的情况,你不惊讶。ap;#34;

像是知道这天会到来。

汤小光意识到什么,拧了拧眉心:“他还没把他的事告诉你?”

在看见陈子轻摇头以后,汤小光露出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反应。陈子轻恳切地说:ap;#34;汤小光,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求你了。ap;#34;“你都求我了,我拒绝你就说不过去了。”汤小光从药箱里拿出张黄符纸,拍在宗怀棠的床沿,

“宗怀棠可以自救。”

陈子轻的心脏怦怦跳:“怎么自救?”

汤小光走到窗户边:“院子里的洋槐树不可能感觉不到。ap;#34;

陈子轻叹气:“你来的时候我见到他们了。”

“那树不是一直在宗家的,两年前才移进来的。”汤小光把窗户关上,说出了四个字,ap;#34;洋槐聚阴。ap;#34;

陈子轻的眼皮飞快地跳了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他不太想面对。

ap;ap;gt;

陈子轻艰难地说:ap;#34;宗林喻那样?ap;#34;

汤小光露出一口白牙:“轻轻真聪明。”

“宗家的风水里有个阵。”汤小光语出惊人,ap;#34;宗怀棠是阵眼,所有鬼魂都在那棵苍老的洋槐树底下,他找了道士作法借阴气保他哥的一缕命元。ap;#34;

陈子轻脸色发白:“阵眼会怎样?”

“轻轻,你看我这玉佛,过段时间就会失去光泽,裂开,碎掉,换新的。”汤从大衣的领子里掏出绳子,把带着他体温的玉佛取下来,放在陈子轻的手里。

那么人呢,血肉之躯的结局不言而喻。陈子轻捏紧了玉佛。

“宗怀棠这次的昏睡只是开始,他再不放下,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具空壳子,”汤小光说,ap;#34;鬼魂借助他的身体固定在两个时空,侵蚀着他,只有他放下,死局才能活。ap;#34;

陈子轻咬牙,这么大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宗怀棠瞒他瞒得跟什么似的。

“他说等到清明才告诉我。”陈子轻把玉佛还给汤小光。

“清明?”汤小光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陈子轻,“选的日子或许跟你有关。”陈子轻身子一震。

恐怕汤小光说的是对的……

去年清明他进了那个时空,钟明小马在内的鬼魂也都进去了。因此那里的各种人物线轨迹线全部活了过来。

宗怀棠会以为清明是个节点,今年的清明他就要离开这里,钟明他们也会离开。到时宗怀棠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想跟他一道走。

陈子轻连汤小光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在椅子上枯坐着,浑身麻木僵硬。走个过场的隐藏板块怎么比任务还要费心神呢。

“轻轻,你在打坐?”

床的方向传来声音,听不出一丝不对劲。陈子轻看过去,一声不吭。

宗怀棠鞋都没穿,他打着赤脚就下了床,快步走到陈子轻面前,看不出有昏睡过的痕迹。但陈子轻还是注意到他滞了下,肯定是虚弱导致的。

ap;#34;怎么不理我?ap;#34;宗怀棠在陈子轻面前踱步,克制着什么情绪,低柔的语调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轻轻,你怎么不理我?”

陈子轻垮下肩膀:ap;#34;汤小光来过了,他跟我说

了一些事。ap;#34;宗怀棠的面色变得阴沉。

陈子轻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腿麻了,两条腿都麻了,他又坐回去,朝两只眼睛的眼皮上面涂口水缓解麻症。

ap;#34;宗怀棠,你现在必须把你想在清明告诉我的事说出来,如果你不说,我马上走。ap;#34;陈子轻破天荒地冷了脸,“我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ap;#34;外面的人是看不到我的,一旦我出了你家,你找再多人打听都打听不到我的去向,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不想,你这辈子都别……ap;#34;

“你他妈别说了!”宗怀棠狰狞地嘶吼了一声,他像站不住,苍白着脸蹲了下来,额头抵着陈子轻的腿,卑微地祈求:“你别说那种话,我害怕。”

陈子轻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抿了抿嘴:“那你全都告诉我。”宗怀棠沉寂了下来。

“清明的时候我不会走。”陈子轻说得有点虚,他为了让宗怀棠相信,又强调了一次,“我可以答应你,我保证。ap;#34;

应该不会在那个时期走的吧,监护系统没动静。

陈子轻没等到宗怀棠的答复,他气馁地说:“其实我可以不用管你身上背负的……我如果不担心你,我根本无所谓你说不说……我对你………我希望我们能……ap;#34;

语无伦次,心烦气躁想骂人,陈子轻忍下了,他温温柔柔地说:“宗怀棠,我希望今年,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一起过,我希望我们有以后。ap;#34;

宗怀棠缓缓抬起头仰视他,眼睛红得厉害:“真的?”

陈子轻立马保证:“真的!”

“那你想得比我远。”宗怀棠又骄傲起来,唇角扬了上去,ap;#34;你稀罕死我了吧。ap;#34;陈子轻顺着他说:ap;#34;对,稀罕死你了。ap;#34;

宗怀棠没了笑意:“我不信。”

陈子轻拨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那算了,当我没说。”

“说出去的话还想收回来。”宗怀棠重新趴回去,箍紧他的腿,ap;#34;汤小光就是多管闲事。ap;#34;

“你好意思怪他啊,要不是他,我就是个傻子。”陈子轻气得捶了下桌子,“我真的,宗怀棠,你给我起来,别装可怜,你站起来!ap;#34;

/ap;ap;gt;宗怀棠真就站起身,低眉垂眼,十分无辜的模样。

陈子轻安慰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汤小光说了洋槐树,聚鬼护命元之类,剩下的你来说,应该不多了吧,你不想麻烦可以概括。ap;#34;

宗怀棠的太阳穴鼓出害人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砸碎砸烂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提出了要求:“我申请蹲回去,趴你腿上说。”陈子轻捂脸:ap;#34;……行吧行吧。ap;#34;宗怀棠蹲在他脚边,冰冷的面颊蹭上他的腿,掀开了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阴暗地。

两年前,宗怀棠想起了小时候的记忆,那晚有一些工人逃出来倒在他不远处,在他眼皮底下烧死了,记忆恢复以后他闭眼就能听见痛苦的惨叫,他出现了幻听,找医生开了治疗神经衰弱的药物。

哪知药开错了,幻听没减轻,还产生了幻视。

工人们惨死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上演,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割裂开了。

宗怀棠被什么指引着回到县里,他去现今的启明制造厂,也就是曾经的化工厂看了看,就那么沾上了鬼气。

从那天开始,他频繁撞鬼,甚至见到了他爹。老人家在他床边被火焚烧,喊着叫他照顾那些工人。

也不知道是受他爹的遗愿影响,还是让鬼魂们弄的,他有了重建化工厂的执念。

很多没有去投胎,一直被困在1952年的鬼魂全部被他的执念召集了起来,他们的怨气驱使他建立起了1982年的启明制造厂。

后来宗林喻不行了,宗怀棠询问道士打听到一个风水阵法,利用那群现成的鬼魂留住他的命元。人和鬼算是互相利用。

鬼魂们附身在宗怀棠身上进入他创造的1982年的制造厂,他们缠着他,导致他时常疯疯癫癫,跟鬼魂对话。

他们通过宗怀棠这个媒介沿着过去不断循环,直到陈子轻的到来让他们有了自我意识,有的改变原来的轨迹,有的依旧走上了老路。

陈子轻听完宗怀棠的坦白,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你放下执念,让你哥入土为安,让化工厂的鬼魂们安息。ap;#34;

宗怀棠笑道:ap;#34;然后你也跟着走了。ap;#34;

“我都说了我不走。ap;#34;陈子轻拽他的发顶,ap;#34;你照着我

说的做,好吗?我不想你死。”宗怀棠哑声道:ap;#34;不是我能决定的,人贪婪,鬼也贪婪,我早就不受控制了。ap;#34;陈子轻蹙眉:“那我跟他们说,你哥那边,我也可以找你妈妈谈话。”宗怀棠没有一点动静,陈子轻摸着他的脸捧起来,发现他又昏睡了过去。陈子轻知道自己不能耽搁了,他先找的宗母。

作为一个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如果不做出选择,就会失去整只手。

陈子轻在纸上写下事情经过,他等宗母看完问他,但宗母没有问一个问题,只是不停地拿着手绢擦眼睛。

似乎在这之前就猜到了这里面的名堂。潜意识里回避掉了,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两个儿子都在身边。

陈子轻有点心疼宗怀棠,他没有让自己沉入个人情绪里,而是马不停蹄地跑进灵堂掌了一把香烛去宗怀棠的房间,全点上以后就找到宗怀棠的那截筷子,在墙跟地面划了深深的几道痕迹,又在房里翻出那份死亡名单。

ap;#34;钟明,小马,钟菇…ap;#34;陈子轻照着名单上的名字念,这名单比那个时空的要清晰多了,他凭着宗怀棠给他念过的印象,加上猜测,挨个念了出来。

鬼魂们陆续从墙里印了出来,紧紧贴在一起。

“你们要是按照宗怀棠的安排走,当年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你们也可以释然了,安息了。”陈子轻说:“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去投胎了。”

“都这么多年了,那些投胎了的,现在有家有事业,多好啊。”

他当过车间组长,对做思想工作这个业务还算熟悉:“钟明,钟菇,我见过你们爹妈,他们肯定都以为你们早就投胎到富贵人家了,要是他们知道你们成了孤魂野鬼,那他们该有多难过。ap;#34;

钟明是事故的导|火|索之一,还是大师兄,他的怨念估计是最重的,把他搞定了,其他的都好说。

陈子轻废了半天劲,钟明的影子都没有飘出来站到房里跟他说话,那应该就是做不了,只能这样。

“钟明,算我求你,去投胎吧。”陈子轻对着他跪了下来。那影子扭曲了一下,没有那么深了。

陈子轻前倾上半身,维持着头贴地的姿势不动,房里的温度一点点变高,好像是哪里起火了,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求救,他没有东张西望,就那么磕在地上。

几秒

钟后,宗怀棠刻下来的所有人物线都开始疯狂扭动,持续了一阵,静止不动了。

陈子轻静等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站起来查看墙上的字跟线,应该是恢复成宗怀棠操控的轨道上了吧……

现在就等着宗怀棠醒来说他了。

宗怀棠是在两天后醒的,陈子轻透露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忐忑地看着他:“我没有等到你醒来,我先斩后奏,你要是有想法就……ap;#34;

ap;#34;你跪钟明干什么?ap;#34;宗怀棠语气平常。

陈子轻想抽自己,怎么没有去掉这部分,失策了。他笑着说:“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吧。”

“小事?ap;#34;宗怀棠一手把床头柜掀翻,他在狼藉里踢踹翻找,嘴里神经质地吼骂,“我的筷子呢,妈的,筷子呢,我要让钟明……ap;#34;

陈子轻抱住宗怀棠的胳膊:ap;#34;你要让他干嘛!你别让我白跪了!ap;#34;

宗怀棠一僵,满腔的愤怒在他的肺腑里横冲直撞,撞得全身哪儿都疼,他的喉咙里泛出腥甜:“是我无能。”

ap;#34;怎么又扯到你无能上面去了。”陈子轻说,“我其实也算是替你爹跪的。ap;#34;

宗怀棠慢慢侧头。

ap;#34;你爹不是对不起他们嘛,你妈妈叫我小儿媳,我是你对象,那我……啊呀,我的意思你懂的,我不直说了,反正我跪钟明也是路小马跟其他人,他们都在墙上,都一起的,你别往其他方面想。ap;#34;陈子轻不习惯搞这类真情实感,羞耻心都上来了,他不自在地垂下头捡起帆船,“你去灵堂看看你爹,没准老人家释然了,走了。ap;#34;

宗怀棠没有动,木头人一样。

“我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还要扒拉着钟……”陈子轻话没说完就迎来了一个让他窒息的拥抱。宗怀棠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摁进皮肉骨头里,让他跟自己长在一起。一人一魂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陈子轻清楚地感受着宗怀棠的颤抖,他离对方太近,也跟着颤抖,这一刻仿佛能感同身受。然后陈子轻的脖子里就湿了。

一滴两滴的液体砸落下来,很快连他的衣领都湿了。陈子轻拍拍宗怀棠抖动的后背:“你安慰一下你妈妈吧,她放弃你哥了。”

宗怀棠沉默半晌:“我没脸

见她。”

ap;#34;怎么没脸,你做得已经够好了!”陈子轻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他收敛了一下情绪,“我带你去。ap;#34;

宗怀棠愣愣道:“你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了,轻轻。”陈子轻拽着他的手:ap;#34;行了,你跟着我。ap;#34;真去了,宗怀棠就一改路上的小媳妇姿态,让陈子轻在外面等着,自己去了母亲的房间。

陈子轻不知道宗怀棠怎么做的安慰工作,他走出房间时膝盖上有灰,额头上有一大块磕出来的血迹,他妈妈让他把洋槐树挖了。

树是肯定要挖的,但没到时候。

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时间走到了清明,宗怀棠用红绳子他把跟陈子轻绑在一起,吃饭睡觉都寸步不离。

陈子轻心说,要是真的到了传送时间,我照样是会消失的。

这话也就放在心里想想了,没必要说出来。

陈子轻让宗怀棠带他去给小马几人烧纸,他想着,先从离得近的开始烧,按照距离来。怎么也没想到都埋在一个地方——厂里组织扫墓的那座山上。

陈子轻站在大山里,山风混着灰烬的味道往他耳朵里跑,鼻子里钻,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放眼望去一大片的坟包,里头埋的就是化工厂的职工们。

这个点大多家属都来过了,拔掉草的坟头摆着酒菜,插着白纸吊子,哗啦哗啦直响。陈子轻提着两大袋纸钱:“小马的坟呢。”

“具体在哪不知道。ap;#34;宗怀棠提的纸钱比他的多一倍,ap;#34;找找吧。”陈子轻跟在他后面,他们从左手边的第一个坟开始找。

附近有其他人在上坟,都是中年人,陈子轻无意间扫了他们一眼,没多想,走了一小段路才停下来,匆匆拉着宗怀棠过去。

来这上坟的,除了家属,还有当年活下来的工人。陈子轻让宗怀棠问一问。

宗怀棠还没开口,那几个中年人就客客气气地跟他打招呼,他们是认识他的。ap;#34;小宗同志,今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祭拜,你娘没来啊?ap;#34;ap;#34;她有些不舒服。ap;#34;“到了一个岁数,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ap;#34;今儿风还好,不算大,烧纸应该不会把别的地儿烧到。ap;#34;“还是得担心点,纸钱带火苗飞到树上可不得了。”

/ap;ap;gt;宗怀棠和他们聊了几句,眼神询问他对象:可以走了?

ap;#34;走吧。ap;#34;

陈子轻转身跟着宗怀棠,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中年人喊:“别站那块石头上!”

“向师傅就在那里磕到的头!”

陈子轻的后背倏然爬上鸡皮疙瘩,他循声望去。

“你说这我就想起来了,向师傅当时不知道是撞见了什么,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石头上了,当时小宗同志跟他娘也在场,把大家伙给吓的哦……ap;#34;

“哎,向师傅也是命不好啊。”

陈子轻的脑子里突兀地多了一段原主死前的记忆画面。

原主进山祭拜曾经的工友们,他看见马强强的鬼魂站在自己的坟前,这才受到惊吓磕石头上没了气息,

这段让宗怀棠给加进那个时空了。

“诶诶,钟家二老来看儿女了,咱去关心关心。”几个中年人急急忙忙去赶场子。

陈子轻忽然想起来钟菇的死因,他扯了扯:“宗怀棠,钟菇是怎么没的啊?”

宗怀棠最近都没敢睡觉,眼下有很重的青色,他一个个坟包地看:“那晚听到她哥出事就急着从家里往工厂赶,骑车掉进湖里,淹死了。ap;#34;

陈子轻怅然,原来是这样。

“找到了。”

宗怀棠的声音唤回了陈子轻的思绪,他探头:“小马在这里啊。”

ap;#34;多给小马烧点纸,等他到了地底下就能买好吃的。ap;#34;

陈子轻蹲在坟前把袋子里的纸钱倒出来,让宗怀棠划了根火柴扔上来。

火烧了好一会,被宗怀棠用树枝打灭了。

陈子轻踮脚拍掉宗怀棠头发里的灰烬,把头凑过去让他给自己拍:“下一个是钟菇,她的坟不用找了,她爹妈站在那儿呢。ap;#34;

宗怀棠的手掌从陈子轻的头发摸到他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盯着他:“等他们烧完,我们再去。”

陈子轻看出他要被不安淹没了,叹着气说:“我真的不走。”

宗怀棠冷笑:ap;#34;你以为我怕你走?ap;#34;

“你要走就走。”他自说自话,面部发神经地抽搐,ap;ap;#

34;你走了,我就把罐头全砸了,麦乳精全倒了,我会把所有你喜欢的全都毁了。ap;#34;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宗怀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下巴蹭着他的刘海,神情愉悦道:“你说得,你不走。ap;#34;

“是,我说的。”陈子轻胆战心惊。

清明过完陈子轻没走,一个礼拜后,他还在宗家,在宗怀棠的被窝里醒来。宗怀棠终于不绑着他了。

陈子轻身上的衣服渐渐变薄,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次事故发生的日期,宗怀棠去杂物间找了一把锄头,把洋槐树挖了。

树一倒,整个院子就好像是晴朗了起来。

陈子轻看到钟明他们哭着笑着跟他挥手,他也哭着笑着挥手,很用力地挥着。相识一场,再见。

再见

那些工人朋友们去投胎了,宗林喻被吊着的一口气就断了,他埋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按他母亲的说法,想看家就能看到。

宗怀棠的精气神逐渐康复,陈子轻开始调整心态,他想着以最佳的状态进入下一个世界迎接挑战。

谈情说爱是很伤的,尤其是他这个身份。

一个随时都会离开的人。

陈子轻一边清醒,一边问监护系统:“陆哥,传送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我有个心理准备。”系统:“那道程序不存在。”

陈子轻失望了:“有传送的大概时限吗,几个月之内这样?”

系统:“没有。”

陈子轻束手无策,那他是让宗怀棠做好他随时都会走的准备,还是什么都不说,然后他到了传送时间,宗怀棠前一刻还在对他亲亲摸摸耳登厮磨,约定好要去哪要做什么,下一刻就发现他不见了呢。

两种选不出第一第二,并列的狗屎一泡。

陈子轻不选,就是默认选了第一种,他犹豫了好些天,最终试着跟宗怀棠说:“我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ap;#34;

能说出来,不是宿主的禁制。

宗怀棠手里的锅铲掉进大铁锅里,他笑出了声:“你不是说你不会走?”陈子轻飞快地说:“清明的时候确实没走!”宗怀棠一语不发。

就是他说的那样,人是贪得无厌的。

对现在的他而言,清明没有失去眼

前人,没有生死离别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想要后半生都能相伴,想要一起到老。

陈子轻拿起灶台上的盘子盛菜:“我什么时候走不是我能控制的,时间一到,我不想走也得走。ap;#34;

完了,这话说不出来,失声了。写肯定也写不成。

陈子轻只能在表情上做功夫,他把一盘菜放在灶台的锅盖上面,仰头对着宗怀棠,尽可能地把想

说的都摆到脸上,塞进眼睛里。

宗怀棠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他的有苦难言:“去哪,回家吗?你想家人了是吗?”“不是。”陈子轻摇头。现在回去了就是植物人,等死,他得带着第二条命回去。

宗怀棠内疚道:“是我自私了,这里不是你的时空,你的家人不在你的身边,你想家人了,你想回去了。ap;#34;

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这种刻意的错开让陈子轻感到不适,他后退了一点看宗怀棠,精神状况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都是装的,骗他的?

“退哪去。”宗怀棠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擦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部的格子围裙,ap;#34;你把菜端到堂屋,我去叫我妈出来吃饭。ap;#34;

陈子轻声音艰涩:“我就想跟你说,我走了,你别疯。”

宗怀棠很平静:“行。”

陈子轻一口咬定:“你糊弄我!”

宗怀棠面不改色地承认:ap;#34;对。ap;#34;

陈子轻扯着头发走出厨房,他又返回到宗怀棠面前:“我走了,你怎样我都不知道了,我不值得你为我糟蹋自己,你还有妈妈,你的生活和人生。你才三十出头。ap;#34;

“还没走就挂念上我了。ap;#34;宗怀棠卷了卷衬衣袖子,手撑着灶台对他笑,ap;#34;真走了,见不到我了,不得掉一屋子珍珠。ap;#34;

陈子轻没有半分说笑的心情:“哪天我走了,我想你能好好过,正常老死。”

宗怀棠脸上的笑意淡去,无声凝视他很久,沉缓地吐息:“好,我答应你,我会如你所愿,吃好喝好,从青壮年步入中年,再步入老年,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寿终正寝。ap;#34;

陈子轻依旧不放心,他提起那份承诺书:ap;#34;宗怀棠,别忘了你

对我的承诺。ap;#34;

宗怀棠搂着他的腰,弯腰亲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ap;#34;当然,宗技术永远说话算话。ap;#34;陈子轻不再往下说。不多时,他坐在堂屋,扒拉一口饭菜到嘴里,闻到了宗怀棠身上的烟味。果然怎么选都是错的,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一过就是十年。

谁能想到啊,那可是十年啊。

陈子轻以灵魂的状态存留了这么久,他都忘了这里是中转站了,宗怀棠也早已不再如履薄冰,十分热衷于在家里的各个地方把他弄哭。

十年里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宗母病逝,二是宗怀棠进启明制造厂的第一车间当技术员,三是养了只猫,就是陈子轻在厂房写诗见到的那只橘猫的后代。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陈子轻睡着觉,他突然就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自己要走了,那种直觉非常强烈。

现在这情况是先出现直觉,后出现系统的通知,他是时间亲口说的。

怎么说呢。

我要走了,我必须走了。就这样吗,好像只能这样了。

陈子轻在床上躺了几个瞬息,他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慢慢托到枕头上面,一刻不停地下床找十年前写的那封信,宗母去世后他把信夹在一本书里了。

书被他从头翻到尾都没找到信,铁定是让宗怀棠发现了,拿走了。

陈子轻焦急地啃着嘴巴皮,宗怀棠掌走信不可能不看,那他就不用再写一封了吧。不行,还是得写。

十年前,跟十年后不一样。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情感含蓄委婉,信纸是最好的传情之物。即便是对于少数浓烈奔放的来说也是一样。

时间的原因,陈子轻没有写很长,他写好就将信放进宗怀棠的枕头底下。一系列动作都没发出大声响。

陈子轻迅速梳理心绪,他早就拜托过汤小光照顾宗怀棠了,橘猫养得胖乎乎,宗怀棠很喜欢它。种在文体馆后面的那棵桃树搬到了院子里,结的桃酸是酸了些,能下嘴。

宗怀棠送他的杯子裂了个缝,黏上了能喝水,字典里的字他都会写了,注释也都看过很多遍了。车间的工人都很敬重宗怀棠,和他处得很好。

厂里发的月饼券跟糖果票,宗怀棠说这个礼拜天带他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