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想了想,道:“确实有这事。朕听父皇提过。”
不过父皇当时是骂窦夫人家教不好,居然丢弃孩子,顺带夸奖了保护弟弟的李玄霸几句。
这点小事杨广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记忆力很好,窦慧照和李世民一提,他就想了起来。
苏威起身拱手道:“李元吉确实不孝不悌,应当治罪!大隋以孝治国,不能容忍此等不孝之人!”
裴世矩也起身赞同道:“李元吉因为憎恨父亲的严格管教,为了报复父亲,居然私通正在与唐国公作战的东突厥,放火杀害李三郎。这不仅是不孝,也是叛国!陛下,应当严惩李元吉!”
裴蕴不是不想合群,只是不明白:“李元吉憎恨对他严格管教的唐国公情有可原,李三郎对他有恩,为何他要加害李三郎?而且这和李二郎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连李二郎一起诬告。”
李世民面无表情道:“李元吉年幼时谁都打不过,只有阿玄病弱,可以被他折腾。李元吉幼时常欺负阿玄。阿玄脾气好,因为李元吉年幼而忍让,但我忍不了。所以我三天两头就要狠揍他一次。”
裴蕴:“啊?”
几人齐齐看向窦夫人。
窦慧照差点没绷住疯癫的表情。
杨广见窦夫人已经失去了理智,想着可能问不出什么来,就让虞世南觐见。
虞世南身为起居舍人就在偏殿。
杨广问道:“你曾教导李二郎李三郎习字,李二郎真的常常狠揍李元吉?”
虞世南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确有此事。李二郎被罚关禁闭,十次有五次是因为把李元吉揍得太厉害。”
李世民继续补充道:“他恨我和阿玄,不仅是因为我小时候常揍他,还因为阿玄自认为把他捡回来,对他有责任,所以对他教育很尽心,常劝说父亲严加管教李元吉。”
杨广和看稀奇似的啧啧道:“原来真的有天生恶人,朕真是开眼界了。”
李世民看着杨广脸上看猴戏似的笑容,垂下头。
他咬了一下牙关,轻轻深呼吸了几下,镇定道:“陛下,母亲悲恸过度,精神不稳定。求陛下让母亲先退下静养。”
窦慧照忙继续磕头:“不,臣妇不走!”
李世民道:“母亲,请不要御前失仪,惊扰陛下。”
窦慧照脖子一缩,做畏缩状:“臣妇没有,臣妇不想侵扰陛下……”
宇文述温和道:“别吓唬你的母亲,陛下心胸最是宽广不过,怎么会责怪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陛下,让御医给唐国公夫人看看吧。”
杨广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道:“好。李二郎,把你母亲扶下去。来人,叫御医。你们就暂住皇后殿里,待你母亲休养好了再离开。”
李世民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他扶着似乎被吓到的母亲,倒退着离开了宫殿。
李世民和窦慧照离开后,杨广唏嘘道:“真如民间俗话,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自己的儿子忤逆逼宫,好歹没有存真正的谋害之心。看看唐国公府的李元吉,这才是真正的逆子。
杨广好奇道:“真的会有人从出生起就是恶人吗?”
裴蕴掌管天下刑罚,阅读过许多奇异案例。他听杨广询问,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臣判案时也遇到许多次天生恶人犯下的残忍命案。陛下若有兴趣,臣可整理一二事例给陛下观赏。”
裴蕴如此谄媚,连最大的奸臣宇文述都心理不适了。
什么叫做“观赏”,这种事能“观赏”?
但杨广却很满意裴蕴的细心体贴:“不用太急,朕只是好奇,你有空再做。”
裴蕴欣喜道:“是,陛下。”自己又找到可以奉承皇帝的事了!
苏威不满地瞥了裴蕴一眼,将话题转回正事:“陛下,该如何处理李元吉的事?”
宇文述跟上道:“陛下,请恕臣直谏。大隋以孝治国,太子逼宫,正需要警告天下人秉承孝顺之心。但太子之事只能低调处理,不能示众。李元吉一案,正好用来震慑天下不孝顺之人。”
苏威又瞥了宇文述一眼。顺着陛下的心意,也能称直谏?
裴世矩想了想,道:“臣与李二郎李三郎有旧,本应该避嫌少言。不过宇文大将军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抹平太子之事的影响。李元吉来得正好。”
虞世基厌恶道:“李元吉当枭首示众。传首天下郡县,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裴蕴也连忙道:“臣附议!”
杨广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太子忤逆,就是不忠不孝。但他就算深恶太子,也顶多赐太子自尽,不足以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李元吉碰巧跳出来,正好代替太子。
杨广颔首:“依众卿家之言,传丁郡丞觐见。”
……
窦慧照喝了一剂加了镇静药物的汤药,在皇后偏殿沉沉睡去。
萧皇后探望后,拉着李世民的手到一旁道:“李二郎,阿孩他真的有孩子遗落民间吗?你照实回答我,话传不到陛下耳中去。”
李世民神色黯然地摇头:“二表兄后院之事,没有谁比陛下更清楚。”
萧皇后喃喃道:“是啊,是啊……是这样啊……”
她颓然道:“你休息吧。遭此无妄之灾,你也辛苦了。”
李世民道:“皇后殿下,如果不麻烦,可否说动陛下,准许我为二表兄送行。”
萧皇后眼神一暖,道:“你有这个心,陛下会准许。”
李世民拱手道:“谢皇后殿下。”
萧皇后在太子杨暕兵谏后就病倒了,南阳公主一直伺候左右。
萧皇后回到宫殿后,将此事告诉南阳公主。
她叹息道:“阿孩当上太子时,朝堂众人趋之若鹜,李二郎李三郎却远离阿孩;阿孩牢狱之灾后,朝堂众人都掩面避之,李二郎却要去牢中为阿孩送行。怪不得大郎和阿孩都喜爱他们。”
南阳公主神色黯然:“他们确实是好孩子。”
萧皇后拍了拍南阳公主的手背,道:“阿孩出事,你我不能沉浸在悲伤中。若陛下立三郎为太子,你我何处?我的病已经好了,你该去陛下身边了。陛下心里难过,正需要儿女陪伴。”
南阳公主叹气:“是。”
她知道母后的意思。
她的同母兄弟杨昭、杨暕皆无缘帝位,母后又不能再生育,自己不可能有同母兄弟继承王位了。
虽说将来三郎继位,母后仍旧是太后,但依魏晋南北朝那些太后旧例,非生母的太后常得不到尊重,皇帝生母的外戚家族一定会和嫡母外戚家族争夺权利。
更别提只能依靠皇帝喜爱才有好日子过的公主。
母后希望父亲能立元德太子之子为皇太孙,将来萧家仍旧是皇帝外戚。
自己虽然不愿意掺和进夺嫡之争,但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自己不争了。
“母后,我们要为李二郎李三郎多说说好话了。”南阳公主提起精神,献策道,“李二郎李三郎与大郎二郎感情都很深厚。若三郎当太子,恐怕会忌惮他们二人。”
萧皇后眼眸中精光一闪,叹气道:“他们为了自己,也该站在我们这一方。”
窦慧照昏睡了一日,
杨广是个大度的皇帝,不仅没有怪罪窦慧照,还赐下金银绸缎安慰这位可怜的半疯的母亲。
窦慧照凄惨的模样让杨广想起了发妻。自太子杨暕逼宫,杨广便对萧皇后冷淡了。
他探望了萧皇后,在最爱的女儿南阳公主的说笑打趣中,夫妻重归于好。
萧皇后趁机道:“孩子伤透了我的心,我不想去见他。但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没人为他送行,我心里也难受。李三郎被他牵连,生死不明。既然他自诩为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兄长,也该向二郎道声歉。”
杨广看到李元吉所做的事,觉得杨暕的兵谏虽然让他颜面大失,但也不算太可恨了。
毕竟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儿子,有了更突破下限的逆子对比后,杨广恢复了一点慈父之心。
他温和道:“李二郎也请求朕,想去狱中探望这个逆子。罢了,民间囚犯行刑前也要吃一顿饱饭,就让李二郎带些酒肉给他。”
萧皇后心头一痛,勉强挤出笑容:“陛下仁慈。”
南阳公主把手收在袖子里,将手背都掐乌了,才没有落下泪来。
李世民离开涿郡的前一天,终于得到杨广的准许,提着酒肉去见已经被关入牢中多日的杨暕。
杨暕神色枯槁,衣衫褴褛,脸上全是脏污和疤痕。曾经俊美无俦的王公贵胄,现在仿佛路边的乞丐。
“大雄,你怎么来了?”杨暕见到李世民,大惊失色,“你不该来!”
李世民在牢头离开后,放下手中酒坛和食盒,不顾地上脏污,盘腿坐下道:“我来为你送行。陛下准许了,不用担心。”
杨暕向李世民身后张望:“大德呢?他不会也来了?他身体不好,你别老拉着他乱跑?”
没看见李玄霸的身影,杨暕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次算你懂事,没带大德一起来。”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想告诉杨暕阿玄的事,但他看着杨暕脏污面容上明亮又柔和的眼神,将话咽了下去。
他笑道:“你当我真没分寸吗?你出这么大的事,知不知道我来见你要冒多大的险?阿玄想来,我也会把他打晕了捆起来锁屋里,不准他跟来。”
杨暕没好气道:“好好好,可惜阿玄听不到你这话。我真想看看你当着阿玄的面,敢不敢如此嚣张。”
李世民笑道:“我是他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是是是。”杨暕打开食盒,“好久没吃上一顿好酒好肉了,来,陪表兄我吃喝个够!”
李世民拿出碗倒酒:“来,不醉不休!”
两人没提兵谏的事,就像是以前那样拼起酒来。
李世民在牢中醉卧一宿。
“二表兄,我要回张掖打突厥了。”
“去吧,大隋的边疆交给你了。保重。”
“嗯。二表兄保重。”
李世民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暕微笑着目送李世民离去。
直到牢门闭合,遮断两人。
杨暕脸上的微笑消失。
他大字躺在地上,喃喃自语:“大德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生病了?可千万要保重啊。表兄我还等着你们二人逢年过节给我烧点香烛。”
他说完后,长长叹了口气,自嘲道:“我都要死了,还有空关心别人?真奇怪,我怎么对死亡一点都不害怕呢?这不像我。”
李世民从牢中出来后,没有洗漱换衣,径直与等候在牢狱门前的下属一同离开了涿郡。
他本想先送母亲回太原,但母亲坚持让他直接回张掖。
窦慧照道:“太原的事交给娘亲,娘亲会好好处理。你要相信阿玄,阿玄说能回张掖,就一定能回去。你赶紧回去等他。”
李世民道:“谢母亲,麻烦母亲了。”
窦慧照哽咽道:“别对娘亲言谢,我是你的娘亲,怎么能叫麻烦?”
李世民抿嘴,挤出笑容道:“抱歉。娘亲……娘亲说得对。儿就倚仗娘亲了。娘亲请告诉万阿姨,小五应当无事,阿玄把小五保护得很好。只是小五也还是直接回张掖更好,请恕小五不孝,不能回太原安万阿姨的心。”
窦慧照双手握着李世民的手,道:“小五回张掖才好。他在张掖,在你身边,万娘子才能放心。”
李世民道:“嗯,我会保护好阿玄和小五,娘亲和阿姨都请放心。娘亲,我该走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窦慧照松开手,给李世民理了理毛皮大氅的领子,“如果路上积雪未化,你在途中多休息几日,慢慢走,千万注意安全。”
李世民点头:“是,母亲。”
窦慧照心头揪了一下似的疼,脸上笑容未变:“快走吧,再不走天色暗了。娘亲也该出发了。”
李世民和在一旁沉默着的长孙康宁,拜别母亲后,上马离去。
窦慧照看着他们远去后,才登上马车。
“回太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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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皇宫里卖馒头的事是咸丰年间的事,记载在《清宫档案》,绝对的真事。
那个小贩叫王库儿,从皇后到上早朝的大臣都爱吃,帮他隐瞒,咸丰帝两年后才知道。本来按律该处斩,但皇后妃嫔群臣纷纷求情,咸丰帝无奈只打了王库儿板子。
这馒头得有多好吃啊(关注点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