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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姻缘傻雕牵(2 / 2)

丫鬟?

身穿丫鬟的服饰,头发也只用一根青色的发绳绑了两个发髻,还会赤手不嫌脏地捏着肉喂雕,应该真的是丫鬟?

少女侧对着李玄霸,李玄霸没有看到她的脸,只那双正喂鹰的手十分显眼。

李玄霸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少女看似白皙的双手指腹厚厚的茧子。

平常贵族女性都会留指甲。

用颜料染指甲也是贵族女性打扮的一环。而且女性弹琴也需要指甲。不留指甲,与其他贵族女性玩耍的时候肯定会被笑话。

少女的指甲却只刚刚过指间,修建得十分圆润。

再加上她指间那厚茧子,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干活的手。

李玄霸心情微微安定。

他在心底捏了一把汗,还以为师母要趁此机会带他与宇文珠私会。

但松口气的同时,李玄霸心中又生出一丝遗憾和失落。

“啾啾啾!”

乌镝最先发现李玄霸。但它把嘴里的肉吃完后,才转身对李玄霸扑腾翅膀。

少女用帕子在石桌上的水盆里蘸了一点水,替乌镝擦干净嘴和鸟脸,又不紧不慢地用一旁香皂洗完手,用另一条帕子擦干之后,才起身对李玄霸行礼,口称“李三郎君”。

少女的礼仪挑不出错,好像真的是丫鬟似的。

但李玄霸却和被雷劈了似的,止步不前。

师母问道:“大德,怎么呆住了?”

李玄霸机械地扭头不看行完礼后垂首站在一旁的“丫鬟”。

乌镝大摇大摆地走到李玄霸面前,低头拱了一下李玄霸的腿。

李玄霸低头,一把提起鸟脖子。

乌镝:“啾?”

李玄霸咬牙切齿骂道:“之后收拾你!”

乌镝:“啾啾啾?”为什么要收拾雕?雕在为你出气!

少女听见乌镝的惨叫声,抬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又立刻把头垂下。

李玄霸骂完乌镝后,就准备赶紧离开。

既然宇文珠没打算展露身份,他现在还可以逃。

李玄霸强装镇定对师母道:“我先把乌镝拎回家好好教训一顿,明日再来拜访老师师母,正式道歉。”

师母道:“不多留一会儿?”

李玄霸摇头:“不留了。我先……乌镝!”

乌镝从李玄霸手中挣脱,就像是一只要被抓去煲汤的大公鸡,展开翅膀连扑带跳冲到这个宅子的“首领”身后。

少女习惯性地微微展开手臂,遮住身后的雕崽。

李玄霸头上的小揪揪都要炸开,表演一番怒发冲胡帽了:“乌镝?!”

少女发现可能会露馅,赶紧放下手。

乌镝:“啾啾啾啾!”救我!

少女听着雕崽凄厉的求救声,表情犹豫。

师母扑哧笑道:“好了,别装了。大德,你一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李玄霸僵硬:“……”

少女惊讶:“发现了?”

师母笑着叹气:“你以为你装得很像?哪家的丫鬟看见贵人进来,还要先不紧不慢洗完手才行礼?”

少女恍惚。这里露馅吗?

她两耳“嗡”的一声,双霞绯红,也如李玄霸一样僵硬了。

师母看看两位先后僵硬的少年少女,笑得满脸皱纹就像是儿般绽放。

真是开心啊。

“咳咳。”

在曲廊的拐角处,宇文弼拄着拐杖走出来,埋怨地看向老妻。

师母忙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飞速朝着宇文弼走去,扶着宇文弼瞬间消失在曲廊拐角。

其他仆人也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李玄霸脖子僵硬得就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似的,嘎吱嘎吱左右转动。

一个仆人都没有了?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宇文珠两人?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孤男寡女独自相会老师师母你们不管管吗!

“啾啾!”乌镝从宇文珠身后探头探脑。

哦,不止两人,还有一只傻雕。

这傻雕丢到二哥那里,放生了吧。

李玄霸还傻着的时候,宇文珠率先鼓足勇气,重新换了叉手礼,再次向李玄霸行礼。

李玄霸慌慌张张躬身作揖还礼。

宇文珠见李玄霸的模样,心中涌出委屈,话不由直了些:“李三郎君见到我很失望?”

李玄霸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李玄霸卡了壳,说不下去了。

宇文珠抿了一下嘴,低声道:“乌镝还给你,你想走就走吧。”

说罢,她侧身将乌镝亮了出来。

乌镝:“啾?”

它立刻迈开鸟腿,重新回到了宇文珠的身后。

宇文珠:“……”

李玄霸:“……”

少年少女沉默又尴尬地对视一眼,宇文珠又默默往另一旁踱步。

乌镝十分敏捷地再次躲到了宇文珠的身后。

李玄霸深呼吸:“乌镝,出来!”

乌镝不仅不出来,还展开鸟翅膀,做出了抱腿的动作。

宇文珠结结巴巴道:“你、你自己过来抓?”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把“这雕崽丢这不管了”的想法按下,绕着走到宇文珠的身后。

乌镝保持着抱腿的动作,鸟腿小碎步移动,与李玄霸隔着宇文珠绕圈子。

李玄霸绕了一圈,乌镝也绕了一圈。

宇文珠:“扑哧……咳,乌镝真可爱。”

乌镝仰头:“啾!”

李玄霸快气炸了,又不能在宇文珠面前骂人,更不能走到宇文珠面前对乌镝拉拉扯扯。

他用眼神威胁乌镝。乌镝把鸟头埋在宇文珠身上,看不见看不见。

李玄霸在心里念“不气不气,它只是一只雕崽,它懂什么”,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道:“你现在知道怕了?今天怎么突然来宇文老师家捣乱?你不怕被人射成了漏子?”

乌镝抬头,委委屈屈地“啾啾啾”。

其实李玄霸见乌镝这反应,已经猜出了事情大概。

既然乌镝不是迷路,而是故意来捣乱,还很注意分寸,可能是看自己心情不好,以为自己在这里受了欺负,来为自己“报复”。

而且乌镝这个鬼精鬼精的雕崽,估计已经发现宇文家与当初的裴世矩府邸一样,是自己和二哥能护得住它,会纵容它撒野的地方。

所以撒完野后,乌镝就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吃起了鲜肉,半点没有害怕。

“乌镝,你这样有恃无恐,如果哪天真的遭遇了危险该如何是好?”李玄霸叹气道,“老师现在正在病中,否则你刚撒野,就被一箭射中了。罢了,现在和你说你也听不懂,回去慢慢教训你。”

李玄霸决定一定要让乌镝听懂“一箭双雕”的故事。

幸亏乌镝是在宇文老师家撒野,如果是在长孙老师家撒野,长孙老师会亲自教导乌镝“一箭双雕”的典故。

什么?这是李二郎李三郎养的雕?谁知道啊,先射下来再说。

宇文珠温声细语道:“确实该骂。若不是我认出了他围脖上的字,护院已经用弓箭了。”

她摸了摸乌镝的头:“快回去。难道你真的想一直跟着我?那我问李三郎把你讨来了?”

乌镝迷茫地抬头,没听懂。

李玄霸解释:“我这就走,不要你了。”

乌镝忙松开抱着宇文珠的翅膀,连滚带爬朝着李玄霸扑来,居然“啾啾啾”冒出了眼泪。

李玄霸接住扑来的雕崽,没好气道:“哭了?这就哭了?这么容易害怕,你干什么坏事?”

乌镝:“啾啾啾嘎嘎嘎!!”呜哇哇哇!

李玄霸无语:“都哭出鸭子叫了。”

“扑哧。”宇文珠捂嘴笑道,“乌镝果然如信中一样很有趣。”

李玄霸叹气:“是很调皮,又很娇气。我真担心能不能护得住它。它已经完全不像只雕了。”

说罢,李玄霸狠狠捏了一下雕头。

乌镝继续嘎嘎嘎哭,哭得鸟脸都湿透了。

宇文珠递来帕子:“给它擦擦。”

李玄霸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捏着帕子一角接住帕子,以免碰到宇文珠的手。

看着李玄霸拘谨的模样,宇文珠这次没有怀疑李玄霸嫌弃她。

若嫌弃她,不该是这副模样。

李三郎只是害羞吧?宇文珠这么想,自己也害羞了。

若不是乌镝这么一闹腾,她断不可能鼓起勇气继续与李三郎说话,更别说递帕子了。

勇气已经鼓起来,宇文珠就不想退缩。

她已经与李三郎定亲,将来两人会一起度过一生,怎么也要把心里疙瘩解除了才行。

宇文珠拿起石桌旁小火炉上温着的水,为李三郎倒一杯水:“听闻你喝不惯味道太复杂的饮子,这饮子只放了温和的瓣。”

宇文珠委婉地邀请,李玄霸硬着头皮拖着抱着他嘎嘎嘎哭的乌镝,乖乖落座。

宇文珠坐到另一边,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两人因为有乌镝“嘎嘎嘎”大哭作为背景音,气氛倒是不那么凝滞了。

宇文珠道:“我听闻你不愿意与我见面,还以为你嫌弃我。”

李玄霸忙道:“没有,不是,我……只是我……”

他掐了一把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乌镝的翅膀,在乌镝加大的“嘎嘎嘎”哭声中僵硬解释:“我只是,只是想着我可能活不到弱冠,所以不愿意耽误你。”

宇文珠疑惑:“怎么见一面就是耽误了?”

李玄霸:“……”这让他如何解释?

解释担心宇文珠对他动了情?这也太厚脸皮了。

而解释担心自己对宇文珠动了情,那也挺奇怪。

李玄霸支支吾吾,满脸赤红,仿佛变成了哑巴。

宇文珠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真不是因为我摆弄草药,不像个士女,才不想见我?”

李玄霸急促道:“不是!这爱好很好啊!”

宇文珠见李玄霸急着解释的模样,不知为何笑了出来:“好什么好?我寻访了许多医师,就是家中供奉的医师也不收女弟子,说是从未听过女子行医。行医要‘望闻问切’,女子如何对外男‘望闻问切’?”

宇文珠说着,神情失落:“若只是对着家中亲人行医,积累不出行医的经验,不过是生套医书,误了病人。”

李玄霸道:“女子无法对外男‘望闻问切’,外男又如何对女子‘望闻问切’?就连孙医师这样的良医在为女眷诊治的时候,也只能悬丝诊脉。这悬丝诊脉的准确度,与当面诊治肯定差了许多。天下有一半为女子,娘子就算只对着天下女子行医,积累的病例也不会少。”

李玄霸当着宇文珠的面叫出“娘子”的称呼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现在对陌生女子的称呼都是“娘子”,但到了后世,“娘子”是妻子的代称之一。这让李玄霸分外窘迫。

宇文珠在李玄霸的话说完后,呆怔了许久。

她拧转上半身,不顾礼仪也不顾害羞地直直看着李玄霸:“对女子行医?”

李玄霸躲避宇文珠的视线:“宇文娘子学医不是因为这个吗?天下皆是男医师,无人为女子仔细诊治。比如男子身上若得了生了疮,医师可为其割疮引脓。若换了女子,却只能喝着医师悬丝诊脉开的药硬扛。即使一些年老的医师可以直接为女子诊脉,但他们也不可能对女子做太细致的治疗。”

更不用说女子生育的鬼门关了。

为女子接产的都是稳婆,而稳婆只是生育过孩子的妇女,她们大部分没有医学经验,甚至连字都不识,相信一些神神鬼鬼的愚昧。

有些女子生完孩子后大出血,若有医师在,就可以为其缝线止血。

但此时的孕妇往往在病床上活活流血流到死。

将士们在战场上被砍了胳膊都能救,女子却是不能救的。

李玄霸偷瞟了一眼宇文珠的表情,见她露出了困惑的模样,猜到宇文珠可能只是单纯因照顾幼弟接触了医学后,喜欢上了医学,心里没有太高远的目的。所以她虽然现在对爱好很坚定,但这坚定或许也很脆弱。

宇文珠可能认为喜欢医学真的是离经叛道,除了她“自己喜欢”这个理由之外,没有任何值得她坚持的理由。

其实这样很好。

人最好还是别有太多高大上的理想,这样活着才开心。

只是看着宇文珠委屈的模样,李玄霸还是于心不忍。

偶尔、偶尔有一点高大上的理想,或许也比一直被人否定和自我否定开心?

李玄霸想了想,为宇文述讲了清末的一则故事:“我去张掖时见到了一桩很荒谬的丧事。有一家孕母难产,恰好有民间神医路过此家,就在那家人的同意下进屋施针,母子均安。但那孕母却在身体痊愈后,被村中流言逼得投河自尽。”

宇文珠神情恍惚:“若有女医师,她就不必受这苦。”

李玄霸却摇头:“宇文娘子,你这话不对。女子被男性医师救命时有了肌肤接触,也不该受这苦。男女之别,怎么能比得过性命大事?只是这世间不合情理的规矩难改,不能一蹴而就,就从眼下能做的做起。比如女子行医。”

李玄霸摸着终于结束鸭子哭的乌镝的鸟脑袋,语气十分平静,好像说的是很平常的事:“若宇文娘子成为当世名医,肯定会带动许多女子行医。天底下不知道有许多碍于男女之别,不该病逝却病逝的女子会因此得救。”

“如此善举,于朝堂会青史留名,于民间也会建祠立庙。宇文娘子现在做的就是这样流芳百世的事。夏虫不可语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宇文娘子不必为庸人所扰,请安心。”

宇文珠眨了眨眼,一双杏眼蒙上了水雾,就像是染上了晨露。

她笑道:“我没有鸿鹄那样高远的志向。”

李玄霸道:“论迹不论心。宇文娘子就是鸿鹄。”

宇文珠起身:“你说是就是吧。我还有事,不作陪了。”

她说完,急急转身,提着裙角,消失在李玄霸的视线中。

李玄霸掐着雕翅膀的手僵住。

他低头看着傻乎乎的雕崽。

乌镝:“?”

李玄霸咬牙切齿:“今天我要把你拔毛烤了吃!谁也救不了你!”

乌镝:“???!”

“啾啾!!!!”

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合一,补昨日欠更。继续写今天的,写完一起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