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运河南下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路过了洛阳,但没有上岸。
李世民和弟弟笑称,他们算不算过家门不入。
船停靠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常与码头上其他停靠的人闲聊。
洛阳附近的人聊得最多的是正月那场热闹。
皇帝带着西域使臣从塞外归来,为了给西域使臣显示大隋的繁华,连街道两旁的树木都穿上了丝绸。一万余乐工在端门大街表演百戏,持续半月不止,乐声几十里外仍旧可闻。
“城里那段时间胡人吃饭买东西都不给钱,白拿,陛下不准我们收钱,”
“你至少还能进城看热闹。不穿丝绸的人都不能入东西市卖东西。”
“听说表演百戏的端门大街上,蜜烛都燃了半月?这是真的?”
“是真的,灯火通明啊。”
行商聚在一起啧啧称奇,吸引了不少游学的士子前来聆听。
有人询问:“这耗费肯定很大吧?”
说者笑道:“能有挖这条运河的费大?”
有人好奇:“你们卖东西不要钱,官府会补给你们吗?”
说者苦笑不语。
有人叹息:“何必这样伪装呢?难道西域人都很傻,会被这违背常理的事骗到,真以为我中国无贫者?”
说者叹气:“怎么可能?有个西域商人就直接嘲笑我,‘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
众人听言,都跟着叹气。
李世民静静离开人群。李玄霸也起身离开。
兄弟二人坐在河堤上,抱着膝盖看着水中的月影发了好一会儿呆。
李世民起身,拍了拍屁股道:“阿玄,回船睡觉吧。”
李玄霸:“嗯。”
他们继续顺着大运河南下。
快到江都时,他们看见运河边有一个村庄,就停在河边,想去换点新鲜蔬果解解腻。
刚走到村口,他们就看见村庄在械斗,都见血了。
兄弟二人一边派人去报官,一边问村中袖手旁观者缘由。
这次冲着杀人去的械斗,是源自去年的一项新政。
接连几年重徭役,百姓为了活命,有的青壮诈称老小,有的人干脆逃避户口检查不上户口。
朝中便下了新规定,让百姓之间互相检举,若检举一个壮丁就命被告发的人家为检举人纳税服役。一时间邻里为敌乡亲成仇,此种械斗时常发生。
官兵很快到达。为首者十分巧合,居然是赴江南当县令的房乔。
房乔惊讶道:“李二郎,李三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李世民道:“送已经发臭的脑袋去江都。”
房乔身边的衙役一脸惊恐。
房乔笑道:“是吐谷浑可汗的脑袋?你们这次立的功劳,我来江南后都听说了。”
衙役们不由打量这两位除了长得好看些,与寻常人无异的富家少年郎。
李世民道:“正是,你要去看看吗?”
房乔兴致勃勃:“好。”
他受邀上船,先欣赏了吐谷浑可汗被腌入味的脑袋,然后与李世民、李玄霸煮茶聊了一会儿。
李世民和李玄霸问起新规定的事。
房乔叹息:“是裴蕴干的好事。徭役过重,百姓想方设法逃徭役,我能理解他重查户口的事。但他不敢查豪户官吏家中的隐户,只压榨寻常农人。他说检举壮丁,实际上检举很混乱。官吏为了揽钱揽功,只要检举,无论老弱妇孺皆算逃户口的壮丁……”
他捶了一下桌子,愤愤道:“他看似一口气追查到六十四万新壮丁,实际上逼得能服徭役的百姓家破人亡,卖身卖田。瞧着吧,明年户口数量一定急速降低!”
李世民不是很懂户口的事。
李玄霸一边听房乔抱怨,一边在心里给偏科的二哥介绍户口和土地兼并。
王朝服徭役和纳税的户口来源是自耕农。官吏、士族和寺庙都有办法逃税。
因为奴仆不缴税不服役,所以当徭役赋税过重的时候,自耕农就会卖地卖身。成为“隐户”,土地兼并加剧。
裴蕴此举是杀鸡取卵,饮鸩止渴,把本就不多的自耕农逼上绝路。
李玄霸听房乔抱怨完后,道:“检举者应该大部分不是普通百姓。百姓检举他人,也怕自己被报复检举,同样家破人亡。检举要去官府,能用官府这条线的多是当地官吏和豪族吧。”
房乔苦涩道:“他们不知道敛了多少财、地、人。我看啊,天下大乱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玄霸赞同。
确实如此。
大隋灭亡不是三征高丽那一推就能造成。
隋朝刚从南北朝过来,鼎盛时户籍也只有不到六千万。杨广每次征发徭役就是百万人起,这个庞大王朝的崩塌很早就已经开始。
自耕农在这杀鸡取卵的新政下没了活路,只能上山或者卖身。
唐朝建立时统计上户的百姓只剩下不到两千万。消失的四千万百姓除了被隋炀帝祸害死的,要么上了山成了义军,要么卖了身成为反叛豪强的兵卒。
距离隋朝灭亡,还有八年。
隋朝开始灭亡,自今年起。
说起隋末,后世人除了唐国公府那一家子人,只知道薛举窦建德王世充瓦岗寨。
其实隋末各路反王可不少,光是江南这巴掌大的地方就有杜伏威、李子通、辅公佦、沈法兴等诸多割据势力。后世演义小说中归纳为“十八家反王、六十四路烟尘”。
大唐统一中原看上去很容易只是因为开着“秦王李世民”这个挂。把隋末割据势力地图打开看一眼,就知道天下拥兵自重者众多,逐鹿中原可不是什么简单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