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下了半天棋,期间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歇的征兆,连吹来的风都是湿润的,史伯寿注意更漏上的时刻,与其他人道:“已快三更,老朽年纪大,不好熬夜,就先告辞了。”
史翊云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她可以熬夜,但不可以在祖父面前熬夜。
朝轻岫收起棋子,跟着站起:“叨扰一天,也到休息的时候了。”向着其他人微微一揖,“告辞。”然后提着灯,与徐非曲相携而去。
绿波庄中的食宿费用都由韩、袁两人付账,为宾客安排的也是庄内天字号的房间,让习惯了燕还阁内生活的朝轻岫很是感受了一把金钱的力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房间中包括坐垫在内的织物都是提花绸面的,在烛光下泛着柔滑的光泽,被子里面加的是细绵,盖在身上只觉轻软异常,朝轻岫稍微打坐了一会后,就合目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窗外已见白光,昨晚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风却依旧呜呜地吹着。
天字号的客房与学生那边的客房不同,周围有仆役守夜,朝轻岫苏醒后,扬声将外面的人唤了进来,问:“到什么时候了?”
女使回答:“已到到辰时了。”
昨日玩得晚了些,加上床铺温软,朝轻岫今日起床时间就比平日迟上许多,女使们捧来铜盆、手巾、青盐、澡豆等物,让客人梳洗。
女使:“史老镖头他们已经用过饭了,客官是在房中吃,还是去厅上吃?”
朝轻岫:“不必费事,就在这里。”又问,“非曲跟关兄弟是否用过饭了?要是还没有,就请他们过来。”
女使领命而去,不过早睡早起的关藏文已经吃过早饭,只剩徐非曲一个,朝轻岫独自等了一会,仆役才把人带了过来。
徐非曲应该也只是刚刚起床,一头乌发用发带随意竖着,脚踩木屐,外面披了件防风的长袍。
朝轻岫:“你怎么瞧着有些疲惫?没休息好么?”
徐非曲:“小时候因为生病的缘故,常喝安神药,如今病虽好了,却总容易睡不着。”
朝轻岫笑:“你这个体质……”还挺适合在侦探里充当特殊时间的证人的。
徐非曲望着帮主,总觉得对方的微笑里有点她看不明白的内容。
今日的早饭是昨晚闲聊时提过的莼菜羹跟一道蒸鱼肚。
绿波庄内厨子的手艺很好,蒸出来的鱼肚口感鲜嫩,却没有丝毫腥味。
朝轻岫评价:“除了涌流湾,郜方府这边就属绿波庄的鱼做得好。”
涌流湾算是郜方府与奉乡城间的交界处,萧向鱼在那设了一个小据点。
边上的女使并没有因为客人将自家菜肴派到第二生气,反而顺着话茬道:“咱们庄里的鱼也是涌流湾那边送来的。”
朝轻岫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不知是谁家送的?”
女使想了想,道:“好像是焦五老板。”
朝轻
岫微微一顿,目中划过一丝恍然。
徐非曲同样心领神会。
焦五老板,指的多半就是白河帮内的焦五爷。
白河帮本来是由一群在水道上讨生活的江湖人组建起来的帮派,焦五算是元老之一。
原本白河帮的高层都团结在他们第一任帮主褚老大身边,可惜创帮未半,褚老大死在一次江湖火拼之中,又因为没有继承人,所以帮主的位置就落在了杜老二的头上。
杜老二就是那个曾跟上官晖打架的人,他当帮主后,一开始也还好,慢慢就变得脾气暴躁、喜怒不定,结果沙老三第一个不惯病,争执之下,干脆带着人离开总舵,在外面开拓了几个分舵,近年来很少回帮内应卯,杜老二本来跟她关系就不好,也就不去管她。
至于剩下老四老五老六几个人,都还挺服气杜老二,被他折腾得也挺惨。
尤其是老五老六,郜方府原本就是说好要给老五的分舵,最后杜老二又突然后悔,不想叫焦五过去,据说还揍了焦五一掌。至于郑六,她倒是去到了外头,杜老二却时不时派人过去,将之叱骂一顿。
朝轻岫第一次看白河帮的资料时,觉得自己委实很难理解杜老二其人的管理思路。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干,都得怀疑那货是自拙帮派去的卧底。
徐非曲与女使闲谈:“你们在庄中服侍,也晓得东西是从哪买进的?”
女使回答:“庄内的使役都在此有些年头,纵然不是咱们分内的事情,也多少听过一点。”
*
早饭之后,朝轻岫先去瞧了瞧项意儒,对方年纪轻,身体素质也不错,经过一天的休养,如今已经能拄着拐下地。
朝轻岫顶着项意儒瑟瑟发抖的目光,替人换过一次药。
项意儒:“这是什么药?”
朝轻岫:“金疮药。”
项意儒盯着药粉:“……我记得昨天的金疮药跟今天的颜色好像不大一样?”补充,“昨天的白一些,今天的有些发红。”
朝轻岫沉吟:“莫非我拿错了药粉?”
项意儒瞬间睁大眼睛:“!!!”
朝轻岫看一眼病患的脸色,微微笑道:“不必忧虑,确实是金疮药,我昨晚只额外加了一点红糖在里面。”
项意儒战战兢兢:“请问加红糖是为了……”
朝轻岫一本正经:“土方常用糖止血,条件允许的话,还可以再加点葱白。”
徐非曲默然片刻,道:“然后正好蘸鱼肉吃?”
朝轻岫微笑着瞧她一眼:“然后一起捣成泥并敷在伤处。”
换好伤药,朝轻岫又留了几句医嘱,才对徐非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向韩县令告辞。”
两人走到门外,徐非曲忽然道:“既然土方常用糖止血,帮主为什么不用更不容易被发现的白糖?”
朝轻岫:“怎么都会发现的——我还加了点侧柏叶磨成的粉末。”
徐非曲点
评:“下次有人问配方时,帮主可以只提这个。”
起码更有助于增强患者对大夫的信心。
*
说话间,两人来到厅上,向韩思合告辞。
客人要回家,韩思合自然没有硬留的道理,可惜双方还没有正式告别,绿波庄的人就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绿波庄管事一脸为难之色:“昨天下了一夜的雨……”
朝轻岫接着话茬往下猜测:“然后不幸遇见山体滑坡,回城的道路被泥石流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