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月虚存的手指滑落,在如月指间轻扣,两个缥缈的身体脱离了绿光魔幻般的牵拽,相依静滞,如月竟像入迷似的抑制不住前进的跃动,再这样下去,萧寒月的身心也会完全不听使唤而甘愿融入绿光中去了。
“我明白了……如月,你敢相信吗,这是异世之光,这洞穴的出口便是世界的尽头。”
梦幻的绿光映照着朦胧的面庞,新鲜渐变的绿仿佛在前方层层萎缩,逐步变浅,直至明亮的源头,形成通达梦境的隧道,恬静,美好,神秘的异世光辉像在召唤赤诚的灵魂抵达梦想的终点,不需怀疑,不需犹豫,不需努力,仿佛那就是最深切的愿望,只要矢志不移迈开脚步就能实现的理想。
“你做好准备了吗,如月,做好去另一个世界的准备。”
萧寒月缓速展开绿光融蚀的扇子,声音似幻语,神情坦然,目光深沉注视着如月,如月那清逸的容貌美到了极致,被绿光浸染的美颜,像造化的宠儿,她如此宁静地眨着眼,终于静默地摇了头。
“我也是。”萧寒月深挚的表情隐现恬淡的笑,他暖着如月柔腻的手,说:“我们返回吧。”
如果唯月也在的话,或许就真的没什么遗憾了。人世牵挂最深莫过于情,情之深为爱,将爱抛弃是不会有生存动力的,哪怕步入天堂也会心存缺憾。华美的绿光曾是多少人永世的追求,而他们真的做好迎接绿光的准备了吗,纵使留连忘返,终须半路折回,果然人心是无法妄自揣摩的。
漫天的细雨渐渐停了,迷一般广阔的灰暗云层透着短暂的阳光,天空映出缕缕暗红的离奇光彩,像静冷的流水,却非阳光的写照,若天降神颜,照得公园分外绮丽,似一派秋景。秀丽的山冈经过雨露滋润尽显新绿,青苔石路缠绕各式花坛,画作优美曲径,沿坡而上,一幢秀雅别墅宛如黄玉静矗山顶,门前滴滴垂雨,红伞轻盈收落,表露着女子的孤身背影,她和缓戴上眼镜,娇艳的面容渗出点点暖汗,忍不住鼓起勇气再次敲门。
轻柔的敲门声凝聚着访客的心绪,虽缓犹急,伴着隐约的脚步激起层层露水,花草弹动,女孩听闻转身,一位慈眉善目的清雅居士彬彬有礼走近别墅,主人果然不在家,他回来了。
“水……水先生。”
女孩仓促失礼,她走下台阶,微微垂面摘落眼镜,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开始慌张跳动起来,这种无端的错觉在第一次见到水痕的时候就滋生了,面对着那优雅的神态和静谧的微笑,她感到心神恍惚,即使今天费尽周折才打听到了水痕的住所,可她仍然觉得这像是早已注定的安排。
“是你?”
水痕不免惊讶,这女孩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就像她手里浸湿的雨伞那样透着清馨、温雅的红。她的精神黯然憔悴,显然她没有听嘱咐留心调养,看起来她是个专注于工作而又不堪重负的女孩子,舞会一别,水痕并未留下什么地址,她居然还记得他。
“打扰您了,我是天使儿童福利院的教师,小伊。”
“是Angel让你来的吗。”
水痕声音的磁力像幽静海面微波的起伏,深缓、从容而悠远,他确实未曾料想她的来历,原来如此,能够替Angel传达意志的姑娘,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如果说是这位得以接近二十王将的平凡女子展露着稀贵气质,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幽雅的客厅环境,空间颜调偏向淡蓝,陈设装饰则以暖颜居多,正如水痕的格调,恬谧而不浅淡,尊贵而不奢华,是感与理的充分调和与完美体现。茶点的清香调润了气氛,小伊被视作上宾,水痕的待客之道使她心里感到放松而没有了顾忌。
“院长先生的决定实在太突然了,虽然他时常行踪不定,也很少过问福利院的工作,可是一下子把全部事情交给我,我真的……我不是不愿意接受,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值得抛弃心血也要离开呢,那些可怜的孩子,都是他的心血……他唯一的嘱托是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来找您。水先生,您一定跟他很熟,您可不可以告诉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无法回避的麻烦……”
小伊渐显激动,低首凝眸,泪光隐隐飘闪,握着茶杯的双手默默发白,由于摘了眼镜,清秀的面容藏不住一丝神情的变化而透着发自内心的恐慌。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可能是发现了Angel的秘密,水痕从小伊的脸上看到了她与Angel之间若即若离的感情,她暗含的眼泪并不是对于Angel掩盖身份的怨言,必定还有更令她恐惧的事情。
“我可以答应帮你完成孤儿院的工作。至于Angel,如果他想离开的话,已经晚了……”
水痕轻缓起身,深沉的回答像浮于表面的安抚,却让小伊感到迷惘,她清纯而充满智慧的眼神里跳动着令人叹息的光芒,她似乎什么都明白,她是个善良的女孩,至少Angel一直和她在一起,甚至不打算对她隐瞒什么,即便是悬着命也迟迟不肯离去的Angel,即便是在皇国战争的时刻……
对了,水痕忽然意识到,昨天Angel也许并不在场!二十王将进入虚拟时空之前,听从了两股力量的召唤,不是归依女王,便是归顺蚩溟!王将是不会有第三条出路的。
灰蒙蒙的天空隐映血红霞光,暗红流云形成片状或卷成漩涡状,波澜壮阔,凄美而恐怖,“缺憾”灾星临近的景象正如一幅绝美的画,阴冷的乱风和漫天微雨像毒针一般刺入人心,震撼视听的是画中最为悲惨的绝世神韵,一场恐慌终于来临,城市大乱,人们不再相信那些掩饰真相的迟钝的官方预警通告,他们彻底鄙视科学家闪烁其词的全球灾难认证,他们只相信眼前血雨腥风的人间画面,危机真的降临了,人类甚至还从未做好逃离厄运的准备。
混乱的城市很快变成了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的天堂,盗窃组织、流亡团伙、野心勃勃的亡命徒如群蛇出洞,抢占行人,破坏公共设施,侵据商场和店铺,致使哄抢,一切都肆无忌惮,他们混杂在奔腾的人潮里,与安保人员做着史上最荒唐无耻的周旋,银行则成为蹀血争夺的焦点。运钞车被全面禁止出行,银行陷入两难的境地,这加剧了市民的恐慌,人群疯狂涌向城市各大银行,挤兑呼声迭起,运钞任务已由防卫部队全权接管,护送过程依然遭到多方恐怖分子的袭击,枪战时有发生,交通瘫痪,车辆事故不断,街区频繁爆炸,火光冲天,警报声淹没在鱼龙混杂的世界里,无数惨剧顷刻之间酿成,整座城市惶惶不可终日。
曾是人潮汇聚的黄金商业区,短短几个小时被洗劫一空,寂然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冷清的街道处处是千疮百孔的惨景,除了那些冒着危险捡拾垃圾的流浪者,偶然可遇行驶的轿车胆敢狂奔经过,废墟之中是不存在宝贝的,流洒在路面的罐头仅仅是饥饿的乞丐的一点甜头,即便是灾难前的抢夺也仍然是那么的吝啬。破损的路灯摇摇似坠,碎玻璃不停掉落下来,发出清脆而揪心的碎裂声响,烘托着抢掠者贪婪的野心和对世间似是而非的恨。
寂寥的街区,空罐子在遍地杂物里翻滚,马路中央大模大样走着四件黑礼服,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名贵披风显示出同样的幽冷风度,他们沉默而不拘谨,缓慢的步履透现深重而急促的阴寒,这就是蚩溟及三个王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初次露面,暗之天、宝马和萧恩·瑞杰如此前拥后簇,他们显然不习惯于在这座华丽都市中漫步,也不懂得世俗的人情世故,更对即将到来的天灾不屑一顾,在凌乱场面的反衬下显得有条不紊,甚至招摇过市。
突然间人声嘈杂,路旁废弃的银行大院里冲出一辆血红客车,生猛横推上路,斜摆在蚩溟一行面前,迅急的刹车尖鸣刺耳,从客车敞开的窗户里纷纷窜出狂野的面目、横七竖八的半只身子和型号不同的火器,随着一排猛烈的枪弹射向地面,阻止了蚩溟的前进。
“弟兄们!上啊!抢了他们!”
一群饥饿的狗跳下车来,如饿虎扑食,手中的武器像虚脱了似的胡乱甩射,此处大约是重点地带,不知被各路虎狼毁了多少次,财源枯竭,如今只剩盘点路人身上稀有的份额了,弹片激起浑浊闷热的雨花,弥散着煞风景的黑烟,穷凶极恶前来觅食,却不见路人有丝毫动静,就在几乎接近之时,这才有萧恩一人侧身轻步跨到蚩溟面前,默然揭起披风一挥挡,释出万倍以上的回复力量,顿时巨声爆炸。
“——唔哇!”
可怜了那些无知的歹徒,在烈火中焚为一具具千姿百态的焦炭尸体,客车被炸得面目全非,司机尸骨无存,大火渐渐在无声无息之中燃烧,随烟尘飘散坠落的残骸喷向四周,萧恩神情俊迈,静静撑展披风为蚩溟遮挡,直至尘埃落定,他安然返身回到蚩溟旁边,红焰映照下的面孔依然显不出半点体温,不愧是最残冷的杀手。
“萧恩,你该拧断他们的脖子。”
宝马暗笑,他从爆炸坠物中接住了一支黑沉沉的手枪,擦除污迹,将它揣在手里,颇有重量,与宝马的一身穿戴极为相配,如神造之物,说不出的感觉,宝马禁不住产生些许兴趣并构想着一支手枪的用武之地了。
“这些人渣,我厌恶肮脏腐臭的血。”
萧恩冷酷的眼神透射着残暴,他是个不讲究分寸的杀戮机器,却是个讲求杀人原则的屠夫,他从来不在死亡的层面做文章,在他看来这是个索然无味的过程,结束生命就是给予对方的唯一打击,玩味死亡就等同于玩弄生命。
“宝马,你想弄脏蚩溟大人的身体么。”
暗之天幽蓝的双眼反射火光,微闪红蓝交织的光芒,斥责并嘲笑着宝马的轻慢态度。谁不知宝马有洁癖,遇到沾血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往前冲的,现在却拿着死人的枪一点也不忌讳,这怎能不让暗之天鄙视他的虚伪。
三人的争辩在宝马的略微收敛下结束,蚩溟并无任何的表情变化,始终神态阴寂,他已然不在意暗之天等人的言行,令他耿耿于怀的二十王将毕竟所剩无几了。在烈火中开道,起程行去,蚩溟的动向不再是个谜,动荡的街区之间包藏着一处幸免于难的慈善机构,那就是天使儿童福利院。
焕发着温暖迷幻光彩的孤儿院,就像一座叙述着动人童话故事的城堡,明净的彩玻璃窗连缀着精致典雅的主楼和两侧翼楼,坐北朝南呈月牙形,圈绕院中的两棵榕树相互衬托,细雨拈花弄草,分外宁静,听不到孩子们读书、欢闹的声音,似乎已经停课了,教师和工作人员都已离开岗位,这里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院,甚至和工厂、学校、车站、码头一样被人们迅速遗忘,直至被避难所取代。
天使儿童福利院,多么贴切美妙的名字啊,多么糟糕的设想,由一个杀人无数、半生血腥的家伙来执掌,会不会太有意趣了呢,真是个伪善的童话。端详着孤儿院里的秀景,揣测着Angel这些年背后玩的花样,蚩溟的面目就像那冷风阴雨,阴沉中暗含着持久的兴致。
“快点出来吧,Angel,你想让蚩溟大人等你吗!”
暗之天激闪目光,如两束蓝焰瞬间穿透榕树的密枝,点亮了楼房的墙壁,把彩玻璃映照得一片明丽,像探照灯发出搜寻与警告的信息,整座孤儿院安静如初,假使Angel做好抵抗的心理准备或者他悔悟得迟一些的话,恐怕这满院美景无须遭遇天灾就会立即变作地狱模样了。
西侧翼楼的二层,院长办公室里隐隐泄出香烟的味道。“七星”烟雾充满了房间,沙发上坐着十二岁的女孩夏夏,Angel蹲伏在夏夏身前,深情而又悲凉地呵护着她,烟尘掩隐着夏夏朦胧的泪眼,香烟在Angel的指间颤抖,掌心滚动着一颗光滑的灰糖豆。
“夏夏……爸爸舍不得你——”
Angel伸臂将女儿裹在烟气缭绕的怀里,轻吻她稚嫩的额头,难以克制躁动而悲重的心情,夏夏便安静偎依着,她是如此的懂事,Angel甚至很少仔细拥抱过她,很少和他最疼爱的女儿亲近,那种脆弱而又冷淡的感情与姿态,他现在再也没有机会维持和隐饰下去了。
“爸爸放心,女儿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把它给我吧。”
夏夏在Angel身上把眼泪蹭干,轻快拿起了Angel手里的糖豆。Angel默然抬头,凝视女儿纯真美好的面容,他焦虑的心一时之间得到了莫大的安抚,夏夏就像个早已长大的姑娘,仿佛了解爸爸的所有心绪,她露出微弱可爱的笑颜,将那神秘的灰糖豆含于口中,未经半点停顿便吞了下去。
凝结了Angel一生心血的绝密信息,如此便永久封藏在夏夏体内了。让他最珍爱的女儿来保存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多么恰当的安排,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叫他心无缺憾、只带着牵挂去死。Angel深猛吸烟,热切望着女儿的眼睛,禁不住感动涕泣,再次聆听外面二十王将的震吼,足以令他紧张心跳得难以呼吸了。
“Angel,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想得罪蚩溟大人躲着不出来的话,你辛苦经营的房子,还有那些小孩的命……”
没有活着的灵魂能够逃过暗之天的蓝睛,他说的没错,福利院里依然还存有孩子,他们都在彩玻璃的另一面发着抖,在教室里偷偷吃着零食而不敢出声。暗之天目光渐显灼热,不像是在传达蚩溟的意志,而是显摆他的个人威势,在蚩溟之下能有资格喝令其他王将的,除了暗之天以外也仅有另一个人而已。
小孩受惊的哭声在榕树枝叶间隐约飘拂,主楼三层的露天走廊上,一间教室的正门突然敞开,随着一个瘦弱男子身影慌乱冲出来,一阵喧杂的哭闹便像炸裂一般传遍了福利院:
“逍遥哥哥!”“我怕!”
推门奔出的竟是逍遥大盗,他把惊惶失措的小孩们堵在门里,自己却是一副满面冷汗、腿脚发颤、状况似乎很不佳的样子,他仓皇俯视着楼下的蚩溟和暗之天等人,一股强悍的杀气仿佛已能将他致于死地,他想不到即便藏身于此也终究躲不过仇人的追击!
“你们……你们是公园派来的杀手吗!终……终于出动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已经洗手不干了,你们该满意了,难道非要用我的命来偿还吗!我……我只不过是偷了一些孩子们爱吃的食品,仅仅这样……仅仅这样啊!他们都是需要照顾的小孩,可怜的小孩,他们都是……”
逍遥语无伦次,神志不清,精神压力过大而显得消瘦,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奋力将门关了靠在墙面,喘着粗气,他不敢再往下看,只能细听那些人的动作,而他们没有动。记得小伊早晨说去公园找人,现在都没回来,逍遥心知那是永别,他大概再也没机会陪着小伊一起逛公园了……
“Angel这里居然还圈养着疯子。”
宝马不禁发出一声莫名嗤笑,蚩溟是不喜欢余兴节目的,Angel准备玩捉迷藏到什么时候呢。听宝马的笑辱,如食残羹剩饭,逍遥被彻底撕破了颜面,他全然呆傻,失魂落魄抱头苦笑,小偷是没有资格去施舍别人的,他踱步至走廊的边缘,趴靠着栏杆,想起被小伊拒绝的感情,双拳便无力而沮丧地捶打起来:“没错,我不配待在这里,更不配成为他们的朋友。”
“小子,你被Angel骗了,你和那些孩子就要无家可归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养活你们了。”
暗之天对着三楼发出无趣的叹言,蓝眼之光在逍遥身上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一句试探的嘲弄激起了逍遥猛烈的反应,他愤然注视楼下的一伙人,先前惊怯与自卑的神情顿时被一把无名怒火燃烧至尽,残余下的竟是一副野蛮与狰狞的脸,他狂躁抓住铁栏杆,怒目切齿。
“胡说……你们竟敢诋毁院长的人格!他是挽救这些孩子的好人,他把一个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孩子从婴儿养到孩童!天使院长……他是我唯一敬佩的人!孤儿院是不会垮的,即使灾星降临也不会!你们这些只顾自己富裕不管他人死活的家伙,你们根本不可能拥有天使一般崇高的心!”
“臭小子,你跟Angel一样既肮脏又腥气。”
失去耐心的萧恩直视那楼层和教室,挥展披风,动了杀机。不料逍遥已先行一步,怒风骤起,树摇枝断,忽见逍遥身影飞出三楼走廊,借助玻璃反射迷幻光彩迅猛旋降,盖向蚩溟一行人的头顶,绝非一般的阵势,而是积压了许久的愤怒和悲壮之力!柔弱的护身之光,遭遇到的是萧恩黑披风的强猛能量,即刻被撞得粉碎,逍遥弹起的身体摔落在福利院主楼的顶部,险些丧命,不等他站稳,萧恩已直冲而上发起主动攻击。对于一个锁定目标便不会放开的冷血魔王来说,逍遥是逃不掉的,他从未遇过实力如此超强的杀手,他们并不是公园的守护者,逍遥的头脑似乎开始清醒了。
逍遥轻盈跳跃,受了伤的身体似乎不能灵活变幻了,依然使出浑身解数,在楼层与树枝间反复攀缘穿梭,是的,他只有逃的份,萧恩穷追不舍陪着他上窜下跳,似一阵恐怖的黑风。如果说逍遥还能保持一点点优势的话,那就是速度,是他作为天下第一大盗的敏捷身手,然而只要萧恩再次出击,哪怕只是刚才千分之一的程度,逍遥也必死无疑,因为他已不具备任何防御能力!仅仅一个萧恩就如此可怕,其余的还在观看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呢,逍遥大感失策,他不该丢失盗贼的狡猾利器而向陌生敌人挑衅惹祸上身,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萧恩正迅疾朝他逼近,果然是准备第二次的夺命之击,逍遥心慌意乱竭力躲避,情急之下跌进树枝杈继续俯冲,结果不偏不倚向着观战者扑去,随即被蚩溟出手迎面揪住了脖子,逮个正巧!
糟了……逍遥心里顿时落下倾盆大雨,身子冰凉疲软,蚩溟的眼神如同地狱之火叫他魂不附体,这下可好,落入恶魔头领之手,再有万般能耐也别想逃脱了!蚩溟极寒的手掌默然用力,仅凭一只手便让活人全身毒麻且尝受下地狱的极端滋味。就这样完了吗,一个名不副实的盗贼的一生,还没有幸福过呢,小伊啊,不能再见你了……
“唔啊——”逍遥痛苦哀号,面目铁青,两只眼球突破血丝的牵连缓慢向外滑出,紫红的颈部随着七窍淋漓的鲜血越来越细,就快要被蚩溟嵌入的五指切断了,逍遥僵硬的身体自然而然作出最后的挣扎与变幻,一会儿变作妇孺,一会儿变作壮汉,伴随着不同的尖叫与模样,衣装形彩也在切换,直到变成一个穿红裙的可爱侍女,终于全身喷血停止了呼吸。
“宝马的想法有时也不错,萧恩,你不能事事都偷懒,拧断他们的脖子并不耽误时间——”
蚩溟沉闷发话,随手抛甩,便将那血体扔出数米远,如此凶猛干脆,暗之天、宝马与萧恩都不得不感叹逍遥精彩的表演而对蚩溟另作揣度了。原来蚩溟对余兴节目有着不一样的理解,不知是他傻呢,还是他根本不懂,不管怎样,如果摸不透蚩溟的喜好就必定会惹恼他,看来二十王将终有一天也要成为蚩溟毫无条理的专横跋扈的牺牲品。
小孩们呼唤着“逍遥哥哥”跑出教室,望见血泊里的侍女转而惊吓逃散,穿过相连接的走廊,纷纷奔向西楼二层的院长办公室。Angel推门而出,弥散的香烟暮气浸没了孩子们纯真的脸,静默了许久,他扣紧风衣,肃静地朝楼下走去。
“终于肯出来了吗,Angel,你的迟疑葬送了一条命。”
蓝眼的光辉一直映照着Angel下楼梯的身影,他甩着灰风衣,一副冷漠的邋遢相,走到侍女的尸体旁稍许默立,他绝不是一个能够拉拢人心的聪明人。
“兄弟……直到今天我才肯承认你这个兄弟,可是已经太晚了……”
Angel擦拭着侍女脸上的血迹,在那俊美的陌生面目之下,是逍遥给予他所关爱的人最后的安抚和心意,Angel业已深深感动,当聆听那死前凄厉呐喊的时候,Angel也已有了充分的觉悟,而这正是回报朋友的最好方式,他起身走到蚩溟面前,怀着万千思绪,沉重地跪下了。
“蚩溟大人……”
Angel默默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神情悲怆而绝望,垂落的是头颅,降低的是人格,抛弃的是尊严,沉湎于暗之天、宝马和萧恩嘲讽的目光,等待着蚩溟无声的斥责,Angel在极度痛苦的意识里做着决死挣扎,寻着榕树底下孩子们的热切呼喊,Angel似乎感觉到了一点点心痛的温暖,他在恐慌之中黯然祈祷着:夏夏,千万别过来,带他们走远一点,哪怕是蒙住眼睛也好……
“回答我,Angel,为什么违抗我的命令,为什么不听从我的召唤……参加战斗!”
蚩溟猛然抬脚,掀起一股恶风跺向Angel的头,如闷雷轰顶,接连跺了三下,血溅骨裂之势,即使暗之天等人也为之震惊。蚩溟的怒火仿佛消了些,Angel还算听话,居然一声不响接住蚩溟的三次脚力而不倒,承受了已非耐力所能衡量的极限,他斜倚身子,瑟索而费力地捡起掉落的香烟,重新叼在嘴里,品味着那苦涩而又能减轻痛苦的烟尘,他苍白的面孔就像帘幕一样流起了血,遮蔽了他黯淡的眼神,浸渍了小伊送给他的灰风衣,他喷吐着浓烈的烟气,试图遮掩身体,从而不被孩子们看见。“七星”香烟是战死沙场的第八王将生前唯一的嗜好,从它被Angel继承的那天起,伴随着孤寂、失意与苦闷的十多年,成为了Angel全部生活的印记。
“Angel,你太迟钝了,你敢在蚩溟大人面前保持沉默,你这是在显示皇国第九王将的威严吗!”
“把情报交出来吧,Angel,或许蚩溟大人会饶了你。”
萧恩和暗之天的态度一张一弛,但都不希望眼睁睁看着蚩溟杀掉一个王将,毕竟这对他们而言是不安的信号。惟有宝马按兵不动,他早就清楚,蚩溟对Angel手中的绝密情报已经不感兴趣,眼下能够平息蚩溟愤怒的只有一种手段而已。
“爸爸——”
小孩们都吓傻了,哭喊变得沙哑,Angel却不再回头看一眼,像个血蘑菇静静跪在孩子们的眼前,而少女夏夏竭力贯彻着Angel的意志,她阻拦并保护着所有的弟弟和妹妹,并以她纯真幼小的气势抗拒着蚩溟所带来的恐惧,她湿红的眼睛里凝聚着对Angel无比崇敬的爱。
福利院被深红阴云笼罩,天空仿佛压着树梢,风雨细微而凄静,异常寒冷,盛夏的天气竟如冰封霜冻。宝马从披风里掏出那只黑亮的手枪,随他一路错觉的小玩意儿,似乎终于可以派上用场,宝马竟耐不住兴奋,迎合这手枪固有的冰冷和杀戮之悦动,把它交给了蚩溟。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打算做个双料间谍是吗。Angel,我会让你去到天使那里,去天国和女王的身边。”
蚩溟顺手接过宝马的枪,凶恶的眼神在腥雨里冷凝成血,面孔黑中透绿,牙齿尖利如留下撕咬兽肉的痕迹,他的声音像恶魔,体态像野兽,却能从容压抑着所有的兽姿,而以冥王之态威慑并惩罚每一个触怒他的人,他可怕极了。
“蚩溟大人……请……请等一下,可不可以让孩子们回避,仅仅是这样的要求……”
Angel颤栗着,被枪口拨开血染的头发,被顶住了脑门,所有持枪者的面目均是那般阴森,蚩溟没有给他机会,甚至为营造这种氛围而满意。枪响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子弹终于结束了Angel的一切彷徨和哀怨,他终究怀着缺憾跌倒了:穿着小伊的风衣怎能不思念,还有那没有抽完的香烟,全都被雨水浸湿了,好冰冷的雨水啊,不,那是奔流的血水,真可惜,把他最珍爱的东西都给弄脏了,好狼狈啊,夏夏一直在那里看着,她一定吓坏了,情报已经不重要了,快跑吧……孩子们也还在哭闹,一点安抚的办法也没有,或许可以学逍遥那样,可是来不及了……小伊还没回来,但愿她不要伤心,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好姑娘,拜托你了,水痕……
天使儿童福利院,一个温馨而又凄惨的童话,在一场滂沱大雨的冲刷之后迎来了短暂的落日黄昏,暮霭浸透着洗不净的血气,天地间只有云层在飘动,世界一片地狱般的冷暗与寂静,落日鲜红的余辉洒满整座都市,似回光返照而没有温度,只把绚丽的幻象带回了公园。
雨后的公园已不像人造的游览景观,更似草木狂长的野生世界,如同万物争抢最后的生存空间,数以万计的鸟兽从四面八方汇集进入这座公园,灾星就要降临,人员已经清散,公园变成了动植物幽闭的栖息地,残阳依稀透过密林,照射着冷却的中央公园,这里幽微的呼吸声依然保留着与世隔绝的影子。
加卢卡移动呆弱的步子,樱默默跟在后面,仅一步之遥,却永不接近,徘徊在阴冷的中央公园,没有方向也不停息,像互不相识,又彼此牵绊,若即若离,加卢卡面目无光,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内疚,薄了唯一的爱,弃了痛苦的颜面,而今就像个空虚的有罪的灵魂,懊悔也无意义了。可是樱却不肯走开,她搅乱了加卢卡所有的神经和知觉,如果这是上天最终的恩赐,加卢卡甘愿如此徘徊下去,即使永远保持着一步距离,即使他不愿转身去看,只要感觉到她在身后就好……
一阵乱风刮破了微妙的宁静,以闪电之势从后方袭来,樱在慌乱中跌倒,几道黑冷飞影从加卢卡身边快速经过,交互穿跃向前去,鬼神般的形影分散形成黄、绿、蓝三只光源体,闪烁降落在左右高低不同的树上。
“加卢卡,遵照蚩溟大人的意思,我们来取你和这女孩的命——”
三只猎鹰虎视眈眈,分别是第十五、第十六与第十八王将,作为蚩溟的暗杀集团出动,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的猎物了,二十王将终于沦为地狱恶魔的玩偶,互相残杀,一切都结束了。加卢卡颤动着伤臂,用流血的右手一点一点将刀拔了出来,面对敌人即将发起的进攻,蓦然把刀丢落,伸开歪斜的双臂,变成了僵滞的保护樱的姿态。
“加卢卡将军……”
樱半卧着,腿脚麻木而不能动,她仿佛听到了加卢卡的哭泣,那是男人的绝望的爱,如果这爱曾经属于另一个人,现在则属于她,可是……可是他放弃了。凶猛的攻击随即落向加卢卡沉默的姿态,转瞬之间,那遗弃在地上的宝刀却骤然自己拔起,在加卢卡和樱的面前挥击闪耀,抵挡着三个王将的轮番进攻,旋转的锋芒拼杀作响,似一曲凄歌映照着世间悲凉。
真是宝刀有心,主人无意,邪猛无情的敌人轻而易举震碎了落寞之刀,劈裂了加卢卡的身体。被血雨淋湿的樱蜷缩在恶魔胯下,哭不出来,感知着最原始的杀戮,就像中央公园里未曾修饰过的景致一样,令她愈加恐惧却愈加神往。
“蚩溟大人过于小心了,杀这个女人,简直是在辱损二十王将。”
“她可不是女人,她是个美人儿……”
“天下男人,果然意气相投,杀一个美人岂不太可惜了——”
撕破裙子的声音激荡起三个男人粗野狂放的笑,红绸缎的馨香挑起了胜于杀戮的妄想。樱在绝望之初惊醒,人世间有比死亡更为可怕的结局,被践踏的灵魂永远也得不到美好的重生,樱挣扎着往后爬,悲伤至极终于惨然流泪,她闭上眼睛发出了最后一声无望的呼唤:
“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