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之静静地看着路近,像是在听一件完全与她无关的事。
她想,自己遗忘了十二岁以前所有的事,她的记忆从见到霍绍恒那天开始,多好。
可是路近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进去了。
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地记忆。
那是她的小时候,虽然她不记得了,但并不妨碍她从别人的讲述里拼凑自己的童年。
看着路近愧疚又渴求的面容,顾念之浅浅吁出一口气,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纸巾,拿过来,向路近脸上轻轻擦去。
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像小时候一样。
她问:“那你到底是不是我爸爸?”
路近愣了一下,继而连连点头,“我当然是你父亲,你一半的基因来自我,我绝对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
顾念之勾了勾唇,继续问道:“那,你有把我当亲生女儿吗?”
她问得很平静,但是眼底深处却有隐隐的光芒。
“当然有!”路近激动起来,“我不骗你,开始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没有把你当女儿。但是随着你在我身边长大,我就知道,我的实验失败了!”
“你第一次叫我爸爸的那一天,我发誓从此不再做这种实验!”
“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不是上帝。”
“我无权用一个人的生命来做实验,哪怕是为了挽救另一个人的生命也不行。”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决定我们的人生应该如何选择,应该如何渡过。”
“我无权为别人做选择,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子女。”
这些事压在路近心里很多年了,现在念之长大了,他终于可以全部说出来。
告诉她真相,不是为了求得她的原谅。
路近知道自己做的事,根本不值得原谅。
他伏在顾念之床前,哭得不能自已,“念之,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同意,如果我没有好奇,如果我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
顾念之虽然之前很气愤,但她气愤的是路近一直不肯认她。
而路近说的用她做实验,她没有什么记忆,只记得听秦瑶光说过,自己生下来,是为了治疗何之初的先天性基因。
对于能救何之初的命,顾念之并没有抵触情绪。
只要何家不禁锢她,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不强迫她跟何之初在一起,她不会有丝毫怨恨。
因此她拍拍路近的肩膀,很和气地说:“好了,你别哭了,我不是怪你不该救别人的命。”
“其实这没什么,我在那边的时候,看见霍少他们经常去献血,还有人义务捐献骨髓。对了,我也用我的骨髓救了宋女士的命,让她能够康复,重新做一个厉害的高能物理学家!你看,你做的事,也不是一无是处啊!”顾念之打起精神安慰路近。
路近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顾念之,紧张地说:“真的,你真的不怪我?”
“我怪你啊!”顾念之不想这么快原谅他,她笑得像只小狐狸:“但是我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怪你。至于你用我做实验,也是为了救人,功过相抵,这方面我不怪你。”
路近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倏然明白她的乐观从何而来。
因为她没有十二岁以前的记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的四年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两岁以前,顾念之是由路近一手带大。
他是这个实验的主导者,而且他比别人的水平高出太多太多。
所以顾念之跟着他的时候,最痛苦也就是开始几次被抽骨髓的时候。
但很快在他的改良之下,后来基本上是无痛无副作用的提取关键修复基因。
只是等他离开之后
路近握了握拳头,他也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能狠到那种程度!
“怎么了?”顾念之瞅着路近依然纠结愧疚的神情,心里一动,“难道你还有瞒着我的事?”
路近张了张嘴,脸色一片惨白。
顾念之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她眸色渐深,看着路近,深吸一口气,“来吧,有什么今天都说了,你说一半藏一半,我可要受两遭罪。”
路近闭了闭眼,拿着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鼻音很重地说:“我我发誓不再做这种实验之后,就毁去了与你有关的所有数据和资料。”
“结果让你受到更大伤害”
“你什么意思?”顾念之很是不解,“你毁了所有数据资料,是为了我好啊?这我明白,可为什么会让我受到更大伤害?”
路近不敢睁开眼睛,他的脸埋在纸巾里,含含糊糊地说:“就是因为我毁去了所有资料,所以才让你在我离开的四年里吃了那么多苦”
“你说清楚!”顾念之晶亮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的蓝天,“你毁去资料,为什么我会吃苦?”
路近更低地垂下头,恨不得趴在地上:“有人想要那些数据资料。可是因为被我毁掉了,她只有重新做实验。”
“我当然不肯给,也没留下任何方法线索,我以为这样,她就会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