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极浑厚,是黑暗中蛰伏没有尽头的高大城墙,让人难以抵抗,难以呼吸。
而且他看她,是野兽盯着食草的羊,深冷眼眸漆黑的可怕,将她牢牢定住。
温素拥紧被子,走廊窗口上人影晃动,她支起耳朵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听不到。
走廊里,谢琛站定,管平递上文件。他是部队里退下来的,跟着谢琛很多年了,许多时候不用提醒交代,就能将事情做到前头。
“刚离婚,前夫出轨小三怀了孕,主动发照片给她,鼓动她去捉奸,前夫单位丢了面子就干脆跟她离了,什么都没给她,净身出户。”
谢琛随手翻开,临时找出来的资料很齐全。齐全到,了了几页纸,就表明这个女人的过往,单薄普通,可怜卑弱。
走廊的灯光中,谢琛压沉眉眼,高耸的眉骨遮挡光线,让人一时无法看清他的眼神。
那女人虽然憔悴疲惫极了,但眉眼瑟缩的时候依然纯态尽显,露出的皮肤光滑细腻,脸上净得像他见过的高山积雪,没有斑驳的血丝,没有零碎的斑纹。
他以为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内向姑娘,没想到……连婚都结了不少年了。
光线影响,管平无法看清谢琛的神色,又打开手机翻了几下。
“她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有一个姑姑结婚后就断亲了,这些年一直在家照顾前夫瘫痪的母亲,很少出门,也很少跟外人交流。”
管平将手机递给谢琛,上面是刚传过来的温素大学时期资料,两寸的免冠照笑的水蜜桃似的,杏眼圆睁,两腮的小酒窝盈盈一盏。
谢琛突然想起京城家里老爷子现在饮酒时的喝法。
那是一种用细竹篾丝编织的圆形浅竹筐,用来盛米淘米,上面有许多细条小槽。里面盛着东北内供的一种特产香米,色泽奶白偏糯,香气十步以外都能清晰闻见。
各种老爷子珍藏或是特级内供的酒被缓缓倒入米饭里,一分钟后滤出的酒就发生了三种变化。第一是经过加热,酒有了温度;第二,酒香中带出了米香,有点像醪糟,但又不是醪糟;第三,过滤之后,白酒的度数降低了,酒味却不散。
谢琛兄弟三人烈酒烧吼惯了,对这种老年人酒瘾之下,最大限度保重身体的喝法十分不以为然。
可两盏酒窝像是盈满了这样的酒,注视它的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也许喝上一杯?
只是……
谢琛看着资料上离异二字,晒笑一声挪开视线,看了管平一眼:“医生怎么说?”
“输完液就能出院,身体没有大问题,都是些营养不良,肠胃炎之类的小毛病,有个懂中医的私底下跟我说有点积郁成疾那意思,这些年应该过得不怎么开心。”
积郁成疾?
是夫妻感情不好?
怪不得多年无子。
谢琛垂着眼,视线在那张免冠照上缠连几息,将手机递还管平,转身进病房去了。
“你有地方住吗?”
扑面而来的野性压迫,没头没尾却单刀直入的话,温素徒劳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小时候跟着父母住,后来父母的房子已经卖掉还债。
结婚后跟着前夫一家住,连房产证她都从未见过,离婚她更是一分一毫都没有。
温素手指绞着床单,强忍着眼泪不在陌生人前掉落。
将要流落街头的宿命如同钢索一样勒紧她的脖子,令她难以喘息。
她好像从来都不是命运钟情的人,命运更喜欢看到她落魄潦倒、零落成泥的样子。
温素勉强抬头看向男人,喉咙却像塞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医院全天候开启的灯,光源如炽,男人立在光明里如高山险峰,那是即使在灾厄里也能自若的强大坚硬。
温素像是被光线灼烧一样低下头,艰难地想控制自己的眼框,期望它能挡住急速而来的泪水。
谢琛一直认为眼泪是一个成年人最不该有的东西,因为这两字不管什么场景出现都代表自身的无力、懦弱、胆怯,更有甚者是无能。
但在很多时候,它又是有用的,“我撞了你,有错在先,没地方住就先住我那里,不用害怕,我是谢琛。”
他语气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仿佛谢琛这两个字比之警察更具有说服力和安全感。
在他们那个圈子也确实是这样,谢琛的名字一出,不管二代们多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或是猜疑针对都有了缓和的余地。
甚至这几年这种威慑力已经影响到上一辈。
可温素不知道,她只是沉默,心里一时间乱极了,无头无脑的没有思绪,只能跟着男人的步调走。
谢琛?
谢琛是谁?
温素不懂为什么他是谢琛,她就不用害怕。
在温素长达七年孤军奋战的婚姻,已经将她反抗意识磨得平钝,即使心中惶恐,也只是嗫嚅着,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摇头都迟缓。
谢琛抿唇,他谢家祖业从军,家传的脾气暴躁执硬。
虽然他是谢家反骨从了商,那也只是外面稍稍圆滑一点,骨子里还是跟他上边几个老子一样。
就不是个能任人拒绝的男人,更别说还是在女人这件事上。
“就这么定了,等输完液你就跟我回去,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一套小二居,你住卧室,我睡书房。”
那是他母亲出嫁前的房子,他每年总会过来住上几天,房屋状态一直保持得很好。
温素拧着手指,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但她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拒绝,却在男人深渊般沉静注视的目光中缝在唇舌之下。
只能默默说服自己,一人住书房,一人住卧室。
就好比有人先是告诉你,我要杀你,你不愿意,那人就说那我抢你钱,你就容易接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