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仍旧在下坠,在她的九州星海中。湛蓝的海水在她眼中变得透明,能够清楚看见陷入困境中的异火。
为了避开被阴阳双鱼和异火牵连,虞岁打算沉入死气之海中。在她的计划中,是要让异火和阴阳双鱼至少打到两败俱伤。
天地阴阳二气,爆发出的蓬勃之力,让异火无处可躲,只能正面相迎。那一簇小小的火焰,失去了往日的优雅,疯狂摇曳,九州之上狂啸的风就像是它的嘶吼。
随着阳鱼和异火的对峙,海气不断上升,山峦之间满是雾色,潮湿的水气浸湿了山壁。
虞岁在逐渐变黑的海底深处,看见了伸出手朝自己而来的另一个自己,她是如此的恳切,着急,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她、最想要拥抱她的人。
可虞岁只看清了对方眼里的疯狂,她朝异火幻化的身影露出一个微笑告别,闭上眼往死气之海沉没。
需要载体的异火此刻独自面对阴阳双鱼的围攻,看起来十分吃力。
虞岁沉入死气之海中,世界变得安静、冰冷,她被烈火灼烧发红蜕皮的四肢,在这里感受到透骨的寒意。
她的耳边传出恶鬼的窃窃私语,与在无间山渊中的冥河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死气之海里充满了污秽、恶意、仇恨,让人变得疯狂、歇斯底里。
虞岁从无数恶鬼的窃窃私语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在十多年里,她从未宣之于口的诅咒谩骂: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凭什么我要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人?”
“啊,一想到还要和这些恶心东西日夜相对不知道多少日子,不如大家一起去死。”
“盛暃到底还要骂多久?”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恶心。”
“凭什么他们杀我就是天经地义,我杀他们就是罪孽深重,大逆不道?”
“这个世界真是恶心死了。”
“是我要来到这个世界的吗?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膝盖好疼,好热,好饿,好烦。”
“继续讨好她?我宁愿去死。”
“今天又要听那些无聊的训话,好想直接烧了他,他们在高高在上些什么啊?”
“你是什么圣人吗?在这个世界轮得到你来当圣人怜惜守护他们的生命吗?”
“那谁管我的死活啊!”
“你教导他们要对自己好,凡事先想想自己,以自己的快乐优先,不要在意他人,那我呢?我活该优先考虑别人的生命和快乐吗?”
“虞岁,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你要自以为是的当圣人到什么时候?”
“你虚伪的认为他人的幸福能感染到自己的样子也很恶心!”
“你只是个害怕真的做出被世人唾弃的事而遭到指责的胆小鬼!”
“你也该死!”
“全都去死!”
虞岁猛地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瓢泼大雨,王府的屋檐滴水忙碌,侍女们低着头神色恭敬地从她身后离去,谁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夏季的雨声狂暴,扰乱了女孩本就不平静的心,她跪在冰冷坚硬的石阶前,轻声软语地念着书上的课文,抬头就能看见屋内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两道身影。
素夫人坐在桌边,单手支着脑袋,闭目休息。
南宫明坐在她身旁翻阅手中书信,偶尔拿起盛满热茶的杯盏轻抿一口。
远处的长廊上传来少年们的笑闹声,约着等会去谁家的骑射场比试,风雨无阻。
转角处候着哑妇等人,等待着女孩背完手中的课文后递上新的一页。
夜雨声越来越清晰地传入女孩耳中,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按压在书页上的手指开始发抖,低垂着头悄悄呼气喘息。
檐角的挂灯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夜雨中灯火蒙蒙,哑妇看见女孩发抖的身躯,以为是受到夜雨寒凉,欲要上前给她加衣,女孩却摇了摇头。
虞岁站在檐下的另一侧,当她要往前走去时,女孩忽然转头朝她看来,漂亮的眼瞳里倒映着两张相似的脸,却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滚开。”
女孩对虞岁说:“胆小鬼。”
虞岁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女孩。
“你没有死在罗山之巅的勇气,也没有与世界为敌的勇气,怕死,又不想活得这么憋屈。”女孩严词尖锐,目光冷漠又嫌恶,“你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却让自己活得窝囊无比,无数次为了他人退让而让自己受伤,连一声委屈都不敢说,你也配说爱护自己?”
虞岁忽感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她轻轻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