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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惧怕暴君之名(二更合一一百二十四万营...)(1 / 2)

刘基这一声“暴君”,喊得所有人脑子都嗡嗡响,比常遇春的大嗓门还可怕。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威严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空白。

整个朝堂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朱元璋才回过神:“等等,刘伯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治官员贪污受贿的罪是暴君,随便用个谋反借口就不是暴君了?!”

刘基道:“是。皇帝用谋反的事排除异己很正常。谋反就是谋皇帝的反,那就是谋反。贪污则不同。官场无官不贪,层层吃回扣是官场比空印更广泛的潜规则。这些潜规则甚至不能叫贪,只是孝敬。”

“官场就是这样,喂饱了官员,官员才会去管百姓。如果官员过不舒坦,百姓就更惨。《六韬引谚》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从古至今便是如此。鄂国公疑惑为何他运粮粮食能核对上,其他官员运粮粮食核对不上,这就是原因。”

“像鄂国公这样会老老实实运粮,不吃回扣的官员自古罕见。史书中,几百年的王朝,能留名的清官都寥寥可数。”

“清廉并非对官员的要求。如果清廉是官员的分内之事,那清官就不会举世闻名。”

“所以陛下,你原本想用层层核对的方式制止官员贪污,但大部分官员因为这个潜规则很难上下核对一致,他们甚至不知道路上究竟会被吃掉多少回扣,连提前预留数量都做不到。他们就只能携带空白文书,最后到了多少粮食,就向上峰汇报多少粮食。”

“陛下,这不仅仅是空印这一个潜规则,更牵涉着另一个更大、更广泛的潜规则。”刘基沉痛道,“如果按照鄂国公所说的严查,按照《大明律》对战时贪污的惩处,这天下就没有多少官员能干活了。所以万万不能查。”

“陛下!只能以谋反罪惩处他们!”刘基重重跪在地上,悲痛道。

朱元璋手扶在龙椅的扶手上,差点没崩住,当场给刘基“啊?”一声。

刘伯温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这些话我都能听懂,但我真的搞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个!

不能查贪污,但可以把这些人以谋反的罪名砍了?刘伯温是这个意思吗?!

确凿的罪不能治,治了就是暴君?要治他们只能伪造个罪证,这样才是常态?

朱元璋满心只有两个字回荡,那就是“荒唐”!

别说朱元璋认为荒唐,满朝文武大臣也露出了荒唐的表情。

他们万万没想到,刘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刘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善长出列驳斥。

刘基直直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李善长:“丞相,下官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也应该很清楚,下官绝无半句虚言。这里是小朝会,参会者皆是陛下心腹重臣。无论是官场还是天下的潜规则,我们都不该瞒着陛下。陛下是第一次当皇帝,辅佐皇帝建立一个稳固的王朝,是身为心腹重臣应该做的事。下官只是尽忠尽责!”

李善长声音颤抖:“这些事你怎么能和陛下……”

刘基打断道:“这些事才更应该告诉陛下!正如郑士利所言,陛下不懂官场,所以才会因为官场的潜规则而杀人。只要皇上懂了,和百官就默契了,便不会起争吵了。这件事的根本原因,难道不是从未有人禀奏陛下上下核对困难之事,而是直接套用元朝的潜规则吗!”

李善长声音更加颤抖:“那你也不能说谋反!”

刘基道:“下官可没这么说。下官只是说,这些人吃回扣,按照《大明律》确实该死。只要深查官员使用空印文书的原因,那些上下核对不清的账目,牵连者可不止现在这不到百人。《大明律》写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不教而诛。但陛下不能这么做啊!这些人该死,但不能按照《大明律》中罪名死,只能定他们谋反了!”

李善长嘴张张合合,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叶铮看了半晌,冷笑着出列,道:“微臣附议。陛下,以谋反的罪将这些人杀了,此事不要查了。再查下去,恐怕官场震动,祸及百姓啊。”

常遇春疑惑地看着这三位大先生,然后福至心灵,立刻哽咽道:“陛下,微臣失态了。臣认为他们说得对,说得对……”

常遇春今年才四十二岁,正值壮年。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形突然佝偻,仿佛苍老了许多。

“陛下,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打天下的时候了。我们不是红巾军,也不是朱家军。”常遇春哽咽道,“现在主公你是皇帝,末将是大臣。我们就该按照这个潜规则。请……请治他们谋反之罪!”

李善长看了看几人,心中一叹,然后决然道:“臣……臣附议!私用空印文书编造数据,这是欺君之罪!欺君与谋反无疑!请陛下杀之!然后、然后别查了……陛下,别查了……”

李善长缓缓伏地:“陛下,杀了他们,然后别查了。”

朱元璋茫然地扫视朝堂,道:“还有谁附议?”

曾经跟随朱元璋的老臣们皆四顾茫然。

一手制造出这个局面的某些大臣们心里更加茫然,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件事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要么治空印案的涉案官员欺君谋反之罪,要么……就彻查贪污回扣,用《大明律》来说话?

要知道《大明律》对贪污惩罚极其严重,一贯钱就可能杀头啊!

汪广洋本来想继续他的中立,闭目塞耳两不相帮。

但他看着地上跪伏着的李善长李公,又看着魁梧的常遇春佝偻的身形,他又看到叶铮眼中的冷漠,和刘基大义凛然背后的痛苦,突然心疼了。

他想起当皇帝还只是主公,是明王和朱大帅的时候,主公麾下的大臣很少很少,连爱享受爱躲懒的他,也被逼着拼命干活。

现在朝中每个官位都有一堆人排着上岗,他终于过上了自己曾经希望的按时下班回家喝酒的自在生活。

可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让他感觉还不如当年被逼着拼命干活,没有丝毫享受时间的时候呢?

汪广洋手撑在面前桌案上缓缓起身,椅子往后挪动,发出“咯吱”一声噪音。

朱元璋和满朝大臣将视线投向汪广洋。

副丞相汪广洋一步一步地走到中堂,每一步都像是带着千钧之力,走得十分艰难。

但他最终还是走到了叶铮身旁,拱手道:“臣附议。这些人该死。臣愿意亲自办理此事!”

叶铮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也撩起官袍,跪下后再次道:“请皇上定他们欺君谋逆之罪!”

朝中有文臣接二连三出列。这些人皆是朱元璋在被主流程朱理学抨击时,曾经跟随朱元璋的老人。

他们可能没多大名气,也没当过元朝的官,更不知道什么官场潜规则。他们只读过圣贤书,对新的王朝有着殷切的期盼。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潜规则,都站出来对他们曾经的主公、现在的皇帝请求。

别查了,就定他们欺君谋逆罪,杀了就够了。

当他们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都非常痛苦。

但他们都不想皇帝为难,不想让这个新生的王朝为难。所以他们都站了出来,替皇帝承担责任。

朱元璋原本茫然,后来愤怒,现在又是悲伤又是感动。

他想起标儿的话,“谁说皇帝就一定是孤家寡人?就算人心易变,但我相信以心换心,总会有人一直陪着皇帝。”

但朱元璋看出了自己旧臣对自己的袒护和爱戴,他可以骄傲地说,“吾道不孤。”

朱元璋扫过跪着的众人,道:“朕明白了。朕若与官场潜规则对抗,便是与整个官场对抗。朕可以用谋反罪杀任何人,因为这无碍整个官场的秩序,不会破坏官场的潜规则,死的只是个别的人。但若朕彻查贪污和回扣,彻查空印的源头,那就是与整个官场秩序为敌,与天下大部分官员为敌。”

朱元璋垂下头,轻笑了一声,道:“朕甚至可以不用任何理由,想杀谁就杀谁,也不一定会危及朕的统治。但朕查贪污,朕要严格按照《大明律》审判官员,恐怕这皇位就会动摇了。”

朱元璋笑着问道:“没有站出来的人,你们也这么认为吗?”

朝堂继续沉默无语。

但武将们纷纷出列了,他们沉默地跪在了出列的文臣身后,一言不发。

他们没说支持或者不支持,只是用沉默地跟随告诉龙椅上的皇帝,现在的皇帝仍旧是他们的主公。

朱元璋又笑着问道:“郑士利,你也这么认为吗?”

郑士利嘴唇哆嗦:“我,草民……我……”

朱元璋收起笑容,嘲讽道:“听闻你要上书的时候视死如归,浑然不惧。现在怎么怕了?”

郑士利浑身都哆嗦了。他知道,这件事闹大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恐怕身后名绝对是保不住了。

这满朝跪着的文武大臣已经为此事定性,这是一个新生王朝英明的皇帝,对抗一个腐朽王朝中的官场潜规则!

朱元璋垂眸,手指曲起,轻轻敲击龙椅副手。

一下,两下,三下。

他敲击的声音很轻,但现场更静,敲击的声音清楚地回响在大臣们耳边,就像是敲击在他们的心上。

“朕明白了。”朱元璋道,“但你们小看了朕。朕曾经说过很多次,朕就是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