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批改作业的工作交给了三位“大助教”,三位“大助教”将每个学生的薄弱处统计出来,陈标只需要看统计后的表格就行,能把更多的时间用在授课上。
宋璲、刘琏、朱同三人跟着陈标当了一月的将领老师,身上浮躁和锐气被磨平了不少,看上去更加成熟了。
陈标总觉得,这不叫成熟,叫被批改功课折磨得心如死灰。
身在应天的宋濂看到儿子的变化,十分欣慰,也十分感慨。
太子伴读都会选择聪明伶俐且博学的孩子,以带动太子勤奋学习。大明的太子伴读怕不是都成为太子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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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年末的时候,将领第一期扫盲班马上结业。朱元璋趁着陈标受季仁寿所托去城郊军营讲学,偷偷潜入了将领扫盲班中,查看老伙计们的学习情况,顺便考核一下三位太子伴读的能耐。
朱元璋粘了一脸大胡子,往衣服里塞了点棉花,以比平时壮实一圈的姿态进入詹事府时,三位太子伴读正在批改期末考试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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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坐下,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道:“你们可有什么收获,可有什么困难?别紧张,一个个说。宋璲,你先说。”
宋璲是侄子的小舅子,朱元璋当然要优待。
宋璲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晚生本以为为将军们扫盲,不过是教些识字识数。扫盲班一期只有三个月,也只能教这么多。没想到陈先生会教这么多内容。许多内容我并不了解,只能一边教书一边自学。这是困难,也是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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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失笑:“居然是这个困难和收获吗?我还以为你们遭遇的困难是批改他们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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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琏胆子很大,拱手主动开口道:“最开始确实很痛苦,但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进步,就不痛苦了。”
他们最初批改功课的时候,恨不得拿剑把这些功课劈成碎片。
三人非常疑惑,这些人真的有认真学吗?陈标这么努力地教导真的有意义吗?他们甚至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不服从陈标的教导,故意学这么差。
陈标没有为他们解惑,只是将批改作业的事都交给了他们,并让他们给每个将军都列出学习进度表格,以检验他们的学习情况。
第二次、第三次……十几次,他们看着自己列出的表格恍然发现,最初列出的问题基本消失了。
虽然这些将军们的功课仍旧很差,但确实每一次功课都有进步。他们真的很努力,只是底子太差了。
三人看着自己列出的表格,心中对这群扫盲班的将军们的轻视消失,变成了敬佩。
“他们真的很努力”——当看到这些人有切实的进步的时候再说这句话,就不是后世用来挽尊的调侃和讽刺,而是实实在在的敬佩甚至感动。
朱同反省:“陈先生没有告诉我们答案,而是让我们自己寻找,让我们自己发现自己的短见。”
朱元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标儿就是这样的人。他学识渊博,眼界高远,视线却放得很低很低,看得到周围人任何微小的进步和长处。”
我的儿就是这么厉害!朱元璋心中的小人叉腰得意大笑。
宋璲道:“我们教导将军们的时候,将军们也在教导我们。陈先生每日给将军们教导的识字识数‘课文’,都结合了行军打仗、经世济民、律令法规的实际内容。除了‘课文’中需要学习的文字和算术,‘课文’本身的内容也是陈先生想要教给将军们的内容。说到将军们擅长的内容时,陈先生会让将军们上台讲课。”
宋璲苦笑:“我真的没想到短短几月,陈先生居然如此贪心。他仿佛想将将军们现在和今后能用到的知识一股脑全塞给他们,不管他们是否能理解。”
刘琏叹气:“陈先生说,现在不理解没关系。只要他们把自己要教导的知识背下来,将来遇到需要用到这些知识的情形时,总能派上一些用处。”
朱同好奇:“主公看过陈先生编写的课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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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宝贝儿子教导别人的内容最先肯定会先交给他,一些用在课文中的明王军中的事例,还是朱元璋提供的材料。
这三个人不敢说,朱元璋却知道,陈标不仅教导这些人军事、治民、缉盗等知识,还教给他们“政治”。
如果上峰索要好处怎么办?如果朝中有权相从中作梗要求他们投靠怎么办?如果亲戚宗族打着自己的名义做了很多坏事怎么办?如果自己被朝中污蔑怎么办?……
陈标对他说,许多底层出身的将军会打仗,但不会“政治”。
他们成为朝廷高官,自己的命运就不仅仅是打仗能不能打赢决定,甚至也不是对主公的忠诚而决定。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陈标不认为几月的课程能让他们懂“政治”,但他至少要提点这些人,让他们将来遇到这些事的时候不要慌,要相信主公。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做,就写信询问主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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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标亲眼看到的现在的主公是一个对下属很好很宽容的人。每次见到主公,主公总是很不注重形象地哈哈大笑,好像心胸非常开阔。
陈标不知道如今的主公是怎么变成那个历史中暴虐的洪武皇帝。但人的变化,总该是有原因的。将军们如果自己不改变,仍旧“遇事不决问主公”,给朱元璋以足够的安全感,朱元璋或许就不会举起屠刀。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答案,如果这样做都没用,那陈标也无计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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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标对着自家老爹感慨。朱元璋频频点头,然后轻轻揉着儿子的脑袋,夸赞儿子说得对。
朱元璋看着三个曾经自恃才高,对陈标还有些不服气的年轻人,如今一口一个“陈先生”,提起陈标的时候眼中都有光。
朱元璋又想起自己的心腹们在累得动弹不得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提起标儿,提着提着脸上就忍不住浮现笑容,眼中也有光。
他不由笑了笑,眼中仿佛也闪烁着点点星辉:“你们有收获就是好事,我就能和你们的父亲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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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羞赧或许是他们曾经看不起那些文盲将军们,也或许是他们曾经试图向陈标“挑衅”。
刘琏道:“听了将军们讲解的治兵之法,至少在带兵打仗上,他们都是我的老师。”
朱元璋脸一黑。
什么叫“至少”?你这个毛头小子还认为自己说得很谦虚了是不是?怪不得刘基会把你压在家里不让你出仕!
朱元璋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你们不仅要学习标儿的学识,更要学习标儿的为人处世。以后你们做官,与人打交道的本事比你们做事的本事更重要。标儿能获得文臣武将交口称赞,连守城的士兵和与陈家打交道的行商都对他赞不绝口。你们能学到标儿的一两成,和同僚就能和睦相处。”
刘琏皱眉,似乎对朱元璋所说的话不太赞同。
宋璲打圆场道:“陈先生也这么提点过我们。就说这批改功课,自己一个人闷头做和三个人一同做,效率完全不同。以后做官后,不仅同僚,还有上峰和下属需要联络。人际交往就像是水道,只要堵塞了一处,就可能造成决堤。”
刘琏也想起陈标的话,眉头舒展开来,瓮声瓮气道:“主公教训的是。”
朱同也拱手听教。
朱元璋见三人听从教诲,心里却不是特别高兴。
他突然发现,自己给标儿找了三个助手,怎么仿佛又加重了标儿的负担,给标儿多加了三个学生?
应该是错觉。我今天晚上回家问问标儿!
朱元璋又和三位太子伴读聊了一会儿,勉励了他们之后,“卸妆”等陈标回家。
陈标当晚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陈家郊外的工坊看火器。
蒸汽机做了出来,但仍旧不知道怎么用于实际,倒是火器改良有了新突破。
这次火器改良和枪支性质没关系,改良的是子弹。
现在的火铳所用的“子弹”就是铅丸。黑火|药爆炸的时候,把铅丸从枪口“喷出去”。这样的枪威力可想而知,当然破不了重甲,还不如重|弩。
陈英现在手中的新式火铳所用的铅丸改成了圆锥形,为陈标依照后世子弹的模样改造,发射速度和打击力度都高不少,但还是破不了重甲。
陈英的新式火铳队比以往先进的地方,在于他将子弹和火|药分包装进了一个纸包里,要用的时候将火|药和子弹一同送入火铳中,精度和速度都得到很大提升。
若要比这个更先进,就要把火|药放入子弹中。
黑火|药燃烧后的杂质太多,只有使用无烟火|药才能达到这个目标。
陈标已经做出了无烟火|药,却找不到如何安全地批量将无烟火|药塞进子弹里的办法。
朱元璋已经将军中火|药工坊交给陈标管理。陈标提出了需求,工匠们群策群力,也一筹莫展。
现在工匠们虽然没有将无烟火|药塞进子弹里,但找到了把黑火|药塞进了铁管里,从后膛发射的办法。
以前不用铁子弹用铅子弹,是因为铸造工艺的问题,火铳内部凹凸不平,铁的硬度太高,与火铳内部摩擦很容易炸膛。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工匠脑袋一拍,在火铳内点燃炸药,铁子弹容易炸膛。那把火药装进小铁管里不就好了吗?正好陈公子说要在子弹内部放火药,咱们试试。
这一试验,就试验出问题。
黑火|药果然杂质过多,打几枪铁子弹就容易堵塞,需要清一清,效率非常慢,综合杀伤力还不如铅丸喷豆子。
效率不够威力来凑,咱们放多一点黑火|药?
但这样又容易炸膛。
把子弹做小一点?在火铳内部刻一根膛线,尾部用活木塞撑着?
工匠们改来改去,改出一根很长的金属棍子。
这根金属棍子的后上方开了个门,把小门打开之后把装有火|药的铁管放进去,再把小门关上,用燧石击发。
陈标看着怪模怪样的成品,心中一阵无语。
后膛放入铁管的枪最有名的是施耐德步|枪,有膛线的最早的枪是来|复|枪,都是十九世纪发明。
自家工匠把两者魔改到一起,弄出个不伦不类的大长棍。
陈标不是军火专家,只是为了陪客户聊天勉强了解了一点点枪械的历史用于吹牛逼。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枪大概在他前世的历史中,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
不过无论发展到哪一步,这枪都不能量产啊。
陈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实验品是工业品的第一步,至少自己跨出一步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个要怎么用,直接按动扳机就可以了吗?”陈标问道。
工匠们使劲点头。
陈标实验了一番,威力比起装着铅弹的火铳……也就八斤八两吧。不过这枪不用点火,方便许多,也不需要装火药,培养火铳手更方便。
如果能量产,或许能替代现有的火铳。
“这个威力不行,我们有一个威力很厉害的火铳,就是不方便使用。”工匠们又扛了一个金属管子过来。
这个金属管子更长,上面还立着两个铁环。
陈标问道:“这个铁环是干什么的?”
工匠们拿了两个水晶片安装上,两个铁环就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望远镜。
陈标额头突突突跳。
光是这两个水晶片,这枪就不可能量产。
他自我安慰,实验室出品不计成本,正常正常,以后慢慢改。
然后工匠们开始装弹药,居然是把枪立起来,把子弹从枪口塞进去。
这么高的枪,从枪口塞子弹,这是给对面的人当靶子吗?陈标无语极了。
但当工匠们用这把滑稽的枪打靶后,陈标不无语了。
这把枪的射程高达两百米,且精准射到了靶子上,射程堪比强|弩,且比强|弩威力更大,射击精度更高。
这个时代的狙击|枪?
不过这个后坐力和填弹速度……陈标惊喜之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两种新式火器都很厉害,但前者设计太过精巧,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无法量产;后者倒是可以量产,但在战场上用就是找死。
陈标赏赐了金钱后,道:“方向正确,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
工匠们纷纷举手:“还有还有!我们还有新发明!”
陈标嘴角抽搐:“好,我一个个看。”
不知道今天我还能看到多少奇葩的发明,但大概没法回家睡觉了。
陈标心里叹了一口气,让人回家报信,自己宿在了火|药工坊附近。
说是附近,但他严格控制了距离,就算发生安全事故也炸不到他。
朱元璋在家里等了一晚上没等到陈标回来,第二日也去了火|药工坊,逮夜不归宿的陈标。
他观看了新的火器发明展览后,略有所思:“标儿,不能批量生产的火铳确实没什么用,但如果是火|炮,就算数量少,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陈标一拍脑门:“对哦,我钻牛角尖了。先试试改造炮弹。唉,精度还不够,不知道研究车床的人什么时候能研究出东西。”
朱元璋疑惑:“什么是车床?”
陈标道:“就是利用齿轮差分原理高精度加工零件的工具。燕龙图的手稿中有图纸。”
车床在工业革命之前就有了,只是工业革命之前用脚踏或者手拉作为动力,有时候可以用水力。工业革命之后换上了热动力。
指南车和记里鼓车所要求的齿轮精度非常苛刻,靠工匠目测不可能。这两种高精度机械所用的零部件,就用了车床。
其实批量制造火铳的时候,也用了简易车床,才能批量生产制式较为统一的火铳。
朱元璋赶紧道:“打住,先打住,现在我们没水战打,船上安装火炮的事先放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