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曾经向大儒郑复初学经。不过季仁寿是继承郑复初衣钵的弟子,刘基只是向郑复初求学的众多弟子之一,而郑复初也不是刘基唯一的老师。所以刘基和季仁寿关系原本不是特别亲近。
郑复初为元朝进士,元末大儒,被构陷离职,抑郁病逝。
在郑复初病逝之后,季仁寿十分感伤,很快就辞官隐居。
刘基当时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在朝中做出些成就。但他的遭遇和郑复初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元朝准备免了刘基的官的时候,刘基自己挂冠离去。
刘基:不是你元朝炒了我,是我炒了你元朝!
季仁寿得知最气盛的师弟遭遇了和老师相同的挫折,写信安慰刘基。
一来二往,他们俩在刘基也归隐那几年才熟悉起来,现在算是真的有几分师兄弟情。
季仁寿仍旧消极避世,没打算辅佐任何一方势力。
刘基原本准备尊重师兄的选择,但现在……
师兄,你知道有个隐世大儒叫朱升吗?就是只修朱子儒学的那个。
这家伙趁着我不在应天,要教坏我的忘年之交,应天小学的小先生陈标。你帮我去照顾一下陈标,别让陈标被骗了。
季仁寿拿到师弟的信的时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问自己夫人。季仁寿的夫人笑道:“伯温就是这个性子,做事不合常理。看来他确实非常喜爱那个叫陈标的孩子,把那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你是他师兄,他跟随朱元璋在前线作战,你帮忙去照顾一些也没什么。他不说了吗,不是让出山,只是走亲访友。”
季仁寿仔细一想,倒也确实没什么。
隐世的人只是不出仕,不是不出门。他们经常走亲访友,还会四处游学。
朱元璋和应天的名声,季仁寿从交好的文人那里听闻过,他的友人对朱元璋的评价十分极端,要么深恨,要么十分欣赏,几乎没有中间态度的人。
季仁寿不愿出仕,所以不想撞见朱元璋。趁着朱元璋不在应天,他去应天亲眼看一看,满足一下好奇心也不错。
季仁寿的夫人又道:“你师兄施子安邀你去平江你去了,师弟邀你去应天你也应该去,别厚此薄彼。我想伯温说不准也有这个意思,替你堵子安的嘴呢。”
季仁寿的师兄施子安,便是施耳,号耐庵,也就是后世著名的施耐庵。
施耳和刘基不仅是同榜进士,还同在郑复初门下学过经。所以施耳也是刘基的师兄,只是两人性格有些相似,所以合不来,关系很差。
现在施耳和刘基各辅佐一方主公,关系就更不可能好了。
季仁寿听到夫人提起施耳,不由叹气:“也罢,我去一趟应天吧。”
他明白了夫人的意思。
施耳在张士诚那里过得并不好。若应天不错,他虽自己不出仕,或许能劝劝施耳。
不过季仁寿其实不抱希望。
施耳是一个性子很执拗的人,而且施耳的年纪也已经大了。他或许会离开张士诚,但不会再投他人。
总有些文人会把“忠君”看得很重。
施耳背弃元朝选择张士诚是为了结束乱世。他择了一次主,将所有雄心壮志都寄托在这一任主公身上。当他离开这个主公的时候,就代表丢弃了所有雄心壮志。
季仁寿顶多劝施耳早些离开张士诚,别和张士诚共沉沦,和他一同隐居做伴也不错。
季仁寿收拾行囊踏上去应天的马车时,季仁寿的夫人烧掉了刘基给她写的信。
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可以安全隐居的地方?
朱元璋战胜陈友谅之后,与张士诚必定有一场大战。到时候整个江浙都会燃起战火。
季仁寿年老体弱,哪能和流民一起四处逃命?恐怕战乱一起,他很快就没命了。
“入主中原者必定是基之主公。应天会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请嫂子定要劝服师兄!”
季仁寿的夫人把烧掉的书信的灰烬埋入花盆中,幽幽一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要隐居,她就随着丈夫隐居。
但隐居也可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应天啊……季仁寿的夫人从书架底部拿出一个话本,话本封面上画着一握着旗帜的戴甲女子,旗帜上是话本的名字——《秀英夫人》。
……
刘基写信给季仁寿时,就让朱元璋派出一队精兵帮他护送师兄去应天。
刘基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道:“我不是请师兄出仕,只是请师兄去应天帮我照看小友,师兄定会同意。”
至于给嫂嫂写信,让嫂嫂吹枕边风的小阴谋诡计,刘基就不好为外人道了。
朱元璋开心道:“好啊!”
不来帮他没关系,他有李善长一个顶很多个。这个大读书人肯去见标儿就行!
季仁寿很快遇到了刘基派来的朱家军,一路上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季仁寿十分担心。他师弟怎么能说动朱家军来当护卫?难道他一去应天就会被绑到朱元璋面前,不投靠就去死?
他师弟不会这么坑他吧?
季仁寿的夫人笑骂道:“你想什么?朱元璋又不在应天,要绑你也不是绑你去应天。你怎么不往好的地方想?伯温在朱元璋麾下很得重用,朱元璋愿意给伯温这个脸面。且朱元璋知道你是个大读书人,就算不招揽你,也要给你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不才是符合常理的行为?”
季仁寿担忧道:“若是施子安,我就信这是符合常理的行为。但刘伯温,我真的信不过啊。你不知道那小子肚子里多少坏水?”
季仁寿的夫人不满了:“我看伯温才是个敦厚好人。你可别胡说!”
季仁寿闭上嘴。
他夫人都说刘伯温是个敦厚好人了,他还能说什么?
季仁寿在忐忑不安中,被朱家军护送进了应天城。
等到了地方,季仁寿疑惑道:“这不是陈府吗?我不该去伯温府上吗?我记得他家眷都在应天。”
亲兵道:“伯温先生说,朱先生也住陈府,所以让季先生住陈府,帮他照顾好标儿。”
季仁寿哭笑不得。他一路上担心了许久,害怕刘基真的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送朱元璋手中,逼迫他向朱元璋效力。
结果刘基搞这么大的阵仗,还真的是让他帮忙带孩子啊。
亲兵眼睛一亮,指向前方:“那就是标儿。标少爷!”
陈标努力蹬动着小短腿跑来:“来了来了!对不起啊季先生,没能在城门口等你。我……陈棡!”
陈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了屋,朝着季仁寿扑了过来。
季仁寿条件反射接住那个摇摇晃晃却跑得飞快的小孩。陈棡立刻顺着季仁寿衣袍往上爬,边爬边喊:“快走,走!别被哥哥抓住!”
季仁寿面无表情把陈棡递到了陈标手中。
陈标一巴掌拍陈棡脑门上。
陈棡眨了眨眼睛,扑通跪下。
陈标:“……”
季仁寿:“……”
陈棡仰着头,一字一顿道:“我已经自己罚跪,不准罚、点心和读故事!”
陈标深呼吸,深呼吸。
这是你弟弟,亲弟弟,不能丢!
季仁寿忍俊不禁:“你是陈标?”
陈标苦着包子脸道:“是的。”他试图把陈棡从地上拉起来:“起来,别跪在这。”
陈棡梗着脖子道:“我、不!认罚!”
陈标再次深呼吸。
是你弟弟,真的是你亲弟弟,不能丢,也不能送给别人养。
我把他送到前线去找爹娘养行不行啊?!为什么我好好的一个二弟,突然长了腿脚长了嘴,会跑会跳还会说话了?还我那个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乖二弟!
季仁寿忍着笑道:“知错认罚,是个好孩子。”
陈标的包子脸快成速冻包子脸了:“不,他认罚,不知错,下次还敢。”
季仁寿忍不住了,仰头大笑。
季仁寿的夫人用帕子捂着嘴,肩膀也抖得离开。
陈标认出护送季仁寿的是陈家家丁,也是他爹陈国瑞的账下的亲兵,名字他都记得。他立刻点了两个人的名字,让人一左一右把跪在地上的小秤砣提起来。
被陈标点了名的两位朱家军护卫,脸上都笑开了花。其他人的表情则都有些酸。
季仁寿察觉到了这些人对陈标的态度,十分好奇。
看来这位陈家的标儿,人缘十分的好啊。
想想自家那位阴阳怪气的师弟,都称陈标为小友,恐怕这个孩子很有些本事。
不过……
季仁寿打量了一下陈标,问道:“你多少岁了?”
陈标本想说五岁,话开口前想起现在要报虚岁,就挺起胸脯道:“六岁了!”
季仁寿:“……”
师弟你这个忘年交小友也太小了!你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季仁寿满腹吐槽的时候,朱升背着手出来遛弯,顺带看每日陈标追着弟弟跑的乐子。结果他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朱升疑惑:“季山甫,你怎么在这?你也要投奔大帅……不对,你投奔大帅,到标儿这来干什么?”
都是大文人,四处游学的时候都见过面,朱升当然认识季仁寿,虽然不熟。
陈标替季仁寿回答:“允升先生,伯温先生说最近江浙比较乱,他邀请季先生来应天小住。碰巧允升先生在我家,季先生就也住我家,你们可以一起聊天。”
朱升眼眸闪了闪,哼笑道:“这个刘伯温啊。山甫,你这个师弟,哼。来吧,我隔壁的院子不是空着吗?你去休息,我来安顿他。”
朱升反客为主,陈标却没有听朱升的话。
他先让护卫把蔫哒哒的陈棡丢给坐着轮椅赶来的陈英,然后一同帮季仁寿安顿。
季仁寿站在小院子门口,见陈标指挥着陈家下人,和自家夫人一起商量,很快就将行李整理妥当。
商量着商量着,他的老妻已经把陈标抱在怀里,“标儿长”“标儿短”地叫开了。
“好好好,明日咱们就一同出去选料子。”季仁寿的夫人看似瘦弱,居然能单手抱起陈标,手都不抖一下。
陈标经常被长辈抱过来抱过去,已经很习惯。
他乖巧道:“我已经让人烧好了热水。婶婶先休息一下,我做晚饭去。婶婶可有什么忌口。”
季仁寿的夫人笑眯眯道:“有吃的就成,能有什么忌口?怎么是你做晚饭?你年纪这么小。”
陈标道:“我只是指挥厨子们做晚饭,不是亲手做,婶婶不用担心。”
季仁寿站在朱升身旁,无语道:“我老妻完全把我忘记了。”
朱升面无表情道:“我老妻见到标儿时也这样。老妻已经说今年带着二子来应天过年,正好和你夫人作伴。”
季仁寿听朱升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了。
师弟让他来“看着朱升”,朱升明知师弟的心思,居然对自己这么友好。
师弟啊,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二日,季仁寿起床,被朱异堵了门,为朱异解答了一整日的学术问题。
第三日,第四日……
季仁寿发觉不对了:“这些问题,你爹回答不了你??”
朱异苦笑。
我爹让我尽可能的把你堵在院子里,我也很无奈!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