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吴老爷蜷缩成一团,侧躺在被褥之中,半阖着双眼,嘴唇已然苍白开裂。
他的枕边留有些半干的水迹,大约是干呕之后落下的印子,擦亦擦不净,只有放置不理。
此情此景,分明已是大限将至,死期落定。
生离死别,大抵凄凉。
“父亲?”
吴清之试探着唤道,仅此一句,但见吴老爷指尖抽动一下,似是听之入耳,怎奈难言。
吴清之于是轻轻的说:“父亲,你当年为什么非要送我留洋?”
他知道吴老爷不会再回答了,此时此刻,只有自行告白,妄有遗憾。
“我从来都不想去留洋……我母亲病的那样重,我只想陪着她,你没有时间相陪,那就由我来陪!”
“父亲,母亲肺痨咳血,一句也不曾怨过你!你是风风光光的吴老板,妻子算不得紧,工作才是你的第一要义!”
吴清之几乎开始控诉,迟榕唯见情形不对,旋即要将他止住,却被吴老爷艰难的抬起手来,摇过一摇,是为无妨。
“你当初打什么比目钢笔?什么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都是骗人的!”
吴清之眼眶猩红,却不落泪,迟榕看得心惊,只得紧紧的抱住他的胳膊。
“吴清之,不要再说了,你会后悔的……”
迟榕哽咽着,她感到吴清之的手臂渐渐的松了下来,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抽去全身气力的松脱。
仿佛浩劫一场,终于噩梦初醒,犹记曾经悲痛。
她听到吴清之沉默许久,终于轻声道:“父亲,我不会像你一样的。我会作一个好丈夫,以后作一个好爸爸。”
迟榕微怔,热泪旋即夺眶而出。
随后,但见那病榻之上,吴老爷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吴清之正欲上前搀扶,却晚了一步。
吴老爷仿佛回天一般,竟是略微一个发力,自己扶着床头立起!
迟榕激动的无以言表,唯有磕磕巴巴的说:“太好了太好了!人没事了!没事就好!”
迟榕立刻去倒开水,她颤颤巍巍的托着瓷杯,小心翼翼的端与了吴老爷去,谁不料,吴老爷甫一伸手接过,却当即脱了手。
瓷杯跌在床褥中,无声无息,只是那热水横流,立刻湿透了被子。
吴老爷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随后,却是淡淡的笑道:“好孩子,我没福气了。”
吴老爷转向迟榕,神色清明:“清之性子冷清,但我看你是个热闹的,这很好。”
话音刚落,迟榕的双手登时一颤。
此言词语,竟然与她初来探病之时,所说一模一样。
吴老爷仍是笑:“清之,为父祝你二人永结同心,恩爱百年。”
话闭,遂倚靠在床头,再无声息。
吴清之一言不发,与吴老爷遥相而立,迟榕不敢唤他,更不敢去探吴老爷的鼻息,唯有以手掩面,双肩耸动。
吴清之默然许久,最后,只听得他低声说道:“迟榕,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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