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行路辗转。
司机将车子开得很慢,迟榕借着微沉的天光,只见得道路纵横,其上狼藉一片。
路面上什么都有,沤烂的、看不清原状的软泥,家宅中飘出的瓶瓶罐罐,野猫野狗的尸体……看尽了前后左右,竟是不剩一处净土。
迟榕在心中唏嘘不已,然,正是此时,一个小小的人影着了她的眼。
那是一个弄堂的出入口,平日里会有早餐铺子摆在此处,故而有一架遮风挡雨的阳棚,眼下,阳棚塌毁,小人便如毛毛虫一般的蜷缩着,倒在那破布上面。
迟榕拽了拽吴清之的衣角,说道:“让车子停一停!”
车速渐慢,只待停稳罢,迟榕终于看清了那小人的面目。
那般枯瘦的身子,过分大的脑袋,一双又大又凹的眼睛蒙着泥灰,不知到底瞑目与否。
赫然是那日讨食的少年。
迟榕骤然捂住嘴巴,她正欲下车查探,却被吴清之一把拉住。
“迟榕,不要去,”吴清之眉宇紧锁,声色冷然,“你管不了。”
迟榕没了动作,只是愣愣的瘫在座中,她自觉是没有哭的,可是吴清之的指腹却反复摩挲着她的眼尾。
“迟榕,这不怪你。谁也怪不得谁。”
吴清之的声音很轻,可迟榕却吧嗒吧嗒的落下泪来:“他那天还好好的……”
“他那天也很不好,”吴清之温和的打断道,“很多人都不好,可你管不过来。”
话毕,他遂摆一摆手,司机从后视镜中见过指示,复又发动车子,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先是去罢城西迟府,当是时,迟老爷正与迟二爷指挥着下人清理院落。
迟府虽是古宅,可排水通路却做得尤甚精妙,迟家安排得妥当,更要帮扶街坊邻居的困难。
迟二爷于是大手一挥,直教伙计们开放仓库,将屯储的粮食分发下去。
这批粮食,原是顶尖品质的细粮,是要卖与洋人去的。
迟榕看在眼中,正欲开口分说,却被迟老爷笑着拍了拍脑袋:“阿榕,阿爹好得很,你不用担心。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小吴嘴冷心热,但总会听你说的。”
话毕,遂又转向吴清之,笑眯眯的说:“小吴,阿榕就交与你照看了,她若遇上难事,千万要帮一帮她。”
“岳父言重了,”吴清之颔首道,“迟榕是我的妻子,我自是万事以她为先的。”
于是嘘寒问暖一番,终于辞别了迟府,复又往吴父那头走了一遭,再上路时,天色已然黑透了。
路灯的线路已然毁坏,车窗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
这一路黑黢黢的,故而司机将车子开得极慢,更是问道:“少爷,还要去商行吗?这会儿子怕是不安全,不如改明儿早。”
若是换作以往,以吴清之的性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工作落实下来的。
然,今时已不同往日,他总要顾着家室,顾着他的宝贝迟榕。
“罢了,”吴清之遂淡淡的应道,“回家罢。”
他捏了捏迟榕的手,牵在唇边轻轻一吻:“迟榕,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