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谣言传遍了整个杭州城。
繁华的街道变得萧条,民众们脸上都带着忧色。
杭州知府试图禁止谣言,但他下令之后,却迷茫发现,谣言比之前传得更加凶猛,原本不相信的人也相信了,连衙役都找借口跑了不少。
杭州知府找到杭州巡抚,想从巡抚大人那里探探口风。
杭州巡抚金鋐刚上任一年就遇到了浙江民变的事。他本就愁得头发大把大把掉,现在听到城中又有谣言,以为是哪个反清复明的家伙出来搞风搞雨,顿时紧张万分。
金鋐向曹寅抱怨此事,向曹寅询问圣上的意思。
曹寅脸上的微笑差点没挂住。
反清复明清太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曹寅叹气:“我只说浙江如果有人谋逆,肯定大军会入境。这都传成什么了?你说大清这些年对南方百姓也不错吧,为何他们还是怕八旗军队?”
金鋐在心里吐槽,你这不是说废话吗?谁能不怕?
刀落在你祖辈头上的时候,你怕吗?
哦,你家是包衣,八旗的刀曾经落在你祖上过,你是不要脸的奴仆。
金鋐腹诽了一顿之后,恭敬道:“我们是不是该问问查木杨将军?若是平叛,肯定地方上这点兵不够用。”
曹寅疑惑道:“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而已,你们地方上的兵还不够用?难道那群人刀枪不入?”
金鋐道:“这不是担心有反清复明的人浑水摸鱼吗?”
曹寅道:“若需要动用八旗,肯定得上面发令,我们去干什么?”
金鋐问道:“曹侍卫,你之前去八旗营地,查木杨将军怎么说?”
曹寅叹气:“他当然说了些尽忠职守的空话套话,还能说什么?他也是刚上任不久,对杭州的事了解不多。”
金鋐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旗营会不会真的出手。
虽然调动八旗军队需要皇上兵符,但驻防将军有在管辖地范围内自主出兵平乱的权力。
但曹寅这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让金鋐闭了嘴。
他怀疑,这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估计知道得不多,脑子不怎么聪明,就是凭借着听话和一张好脸,才被圣上看重。
金鋐不说话了,曹寅还在继续说。
他长吁短叹,说什么要在离开之前再开一次文会,以后来杭州的时间就少了。
金鋐听得眼皮子直跳。
这种丝毫不关心自己要办的正事,只一心想着开文会的人,他耻于为伍。
金鋐便随意找了一个借口离开。
他离开之后,给他奉茶的小厮抬起头道:“他一定在心里骂了你无数次。”
曹寅站起来,给胤礽倒茶:“骂吧骂吧,我都习惯了。”
胤礽道:“等真相揭开,他就不敢骂你,而是怕你了。”
曹寅苦笑:“锅都臣来背?”
胤礽道:“这么大的锅怎么可能我们俩背?那自然让汗阿玛背。”
曹寅立刻道:“算了算了,我背就我背,别劳烦皇上老人家。”
胤礽差点把茶喷出来:“我爹那都能称老人家了?”
曹寅严肃道:“这是尊称。底下的人称呼你,也是太子他老人家。”
胤礽:“……很好,很有精神。”
谁敢当着他的面喊“太子老人家”,看我不放我哥哥弟弟揍死他们。
胤礽喝了一会儿茶,曹寅帮他按摩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缓解伺候金鋐几个时辰的痛苦后,他伸了个懒腰,道:“等查木杨将军来,流言可以散播第二阶段了。”
曹寅刚应下,就听闻杭州将军来访。
查木杨进屋的时候,虽没有披甲,胤礽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未散去的血腥气。
这血腥气不是鼻子嗅的,是直觉。
这五日,查木杨显然动了刀子,还能是亲自动刀子。
查木杨见屋内只有曹寅和太子两人,不再伪装,干净利落的跪下奉回兵符:“末将已经将军队全部控制妥当,随时等候太子殿下差遣。”
胤礽把兵符拿在手中把玩:“不听令的人,你写份折子给我,我亲手交给皇父。我相信将军,一定不会滥杀无辜。”
胤礽说着信任的话,查木杨却冒出了一头冷汗:“末将遵命。”
胤礽收起兵符,道:“请起吧,随便找个座位坐。曹寅,你也坐着,不用伺候。将军,你拔营在这几个地方切断要道,我会给杭州巡抚下令,让他不准百姓出城。遇到硬闯的,格杀勿论,罪责我来担。”
查木杨一头冷汗冒得更多了:“末将听令!”
胤礽笑道:“别紧张。这仗打不起来。你只需要摆出架势喊话,不会有人冲击关卡。”
查木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问道:“末将能冒昧询问太子殿下意欲如何吗?”
杭州将军好歹是正一品的武官,可以和太子以商量的语气说话。
胤礽微笑道:“我只是想让他们体面的自首。如果他们不想体面,就让杭州城里的老百姓,帮他们体面。”
查木杨没听懂。
别说查木杨,曹寅替胤礽做了这么多事,他自己都没听懂。
曹寅提前来杭州几个月,可不是真的如表现出的那样,除了开文会,什么都没做。
曹寅跟着胤礽出访几年,因为脸长得好看,在欧洲搜集情报的工作,基本都是交给他和纳兰性德负责。
比起在人生地不熟的欧洲搜集情报,根据胤礽所教的“万物皆有联系”思维,曹寅很快就把这次事件中可能出手的家族的名单和背后的原因整理好了。
这份名单也已经到了康熙手中。
现在曹寅为难的是,“没证据”。
这“没证据”的意思是,没有账本、物品、证人之类比较明显的证据。那些人有恃无恐,也明白如果没有证据,大清不会轻易抓人,得罪南方士族。
大清在南方本就很难收得起税。因为之前几次兵祸,平民百姓死得差不多,好地都被世族豪门捡了。世族豪门不交税,剩下那点百姓就算榨骨头,都榨不出几滴油。
南方富裕,却年年抗税年年哭穷,这当然不是因为老百姓刁蛮不服管,而是因为他们真的交不起。
如果得罪南方士族,大清这税就更收不上来。南方士族就是以此和大清朝廷抗衡。
胤礽认为这群人胆子很大。
因为几十年前,大清是不服管的都砍了,世族豪门死得少是因为跑得快,不是八旗不敢杀。
现在大清勉强算太平了,他们就认为大清的天子应该是以前的那种太平天子,该被他们钳制了。
胤礽不得不说……咳,他们说得很对。如果不造反,这件事很难解决。
那就局部地区造反吧。
五日后,谣言越演越烈。
胤礽把曹寅搜集到的消息,全部散播了出去。
哪家哪户见了哪些人,推举谁当出头鸟,为了自己能走私而雇佣地痞流氓伪造民变,给朝廷施加压力,这些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有些事是曹寅查到的,有些事是胤礽根据真实证据编的。
反正这个时代传谣不犯法。就算犯法,抓犯人也抓不到他大清皇太子头上。
除了大部分真实的消息之外,胤礽还传了许多假消息,半真半假混着玩。
比如某些耕读世家官宦世家在清军来的时候早早剃头,还帮忙镇压老百姓。现在大清说不剃头了,还澄清剃头令就是这帮人上书搞的,他们面子上挂不住,要反了大清。
他们这反也不是真的反,就是给大清一种南方人不服管教的印象,好继续推动剃头令。
谣言还称,他们甚至想再在南方搞几次屠杀,这样他们上能得到大清朝廷的信任,下能侵占更多的田地,那真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谣言一出,居然比这群人为了走私想禁海的真事流传得还广。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耸人听闻的谣言流传更广。
老百姓们不认为自己耸人听闻。
都要把八旗引来屠杀了,你说你就想走个私,谁信啊!
谣言蔓延之后,八旗军队拔营,在浙江各处要道驻扎。
浙江各地知府也接到了不准百姓擅自离开居住地的命令,以免误杀。
知府知县们挨家挨户通知,生怕哪些无知的老百姓去冲卡。
老百姓们也老实。他们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除非活不下去了,否则根本没有勇气乱跑。
现在兵祸可能又要来了,他们当然乖乖待在家里,免得出去乱跑被砍死。
村里的老百姓还好,城里人就痛苦了。
一旦商业中断,城池就像是被围住了一样,物资供应出现问题,许多老百姓都将面临断粮的危机。
其他城市还好,和村里还能继续交流,粮食能运进来。杭州城不准进也不准出,简直像一座死城。
还好新来的华家有良心,卖粮食居然按照封城前的金钱来卖,不囤积居奇,虽然每日有限额,那限额也能够老百姓吃饱肚子了,勉强保持了杭州城的稳定。
华家有良心,其他豪商大族可就脑子活络了。
他们当然要赚钱涨价。至于会不会死人,他们会开粥铺施舍免费粥给活不下去的人,这是大功德啊。
华家如此不上道,让他们嗤之以鼻。
你以为每日每人限量购买,就能维持库存吗?咱们豪族佃户奴仆无数,还会花钱雇佣人冒充百姓买粮。
看我们几日就把你们的粮买空,到时候那粮价,不是想怎么涨就怎么涨?
华家也有些本事,和杭州知府商量了,华家的船可以从海商入杭州湾,直接给杭州人供粮。
但华家再强,能供几日的粮?而且运粮不需要成本吗?
杭州老百姓人心惶惶,都恐惧临近的兵灾。那些处于谣言漩涡正中的人却一点都不担心,还有余力囤积居奇,真是看得棋盘外的人啧啧称奇。
闭城运粮这么大的事,虽然能瞒着杭州知府,杭州巡抚时瞒不住了。
于是,金鋐得知,他每次去找曹寅喝茶时,那个伺候特别周到麻利的机灵小厮,居然是太子殿下。
金鋐得知真相后,差点腿一蹬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