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御驾停留在了曹府。
胤礽下车时看了曹府摆设一眼。虽然他没来过曹府,但也知道曹府不可能将建筑和装饰逾越到这种程度。
康熙南巡不像乾隆那样扰民,一路走一路玩,给民众带来了巨大负担。但南巡对于接驾的大臣本身,还是造成了巨大负担。
“怎么了?”康熙道,“嫌弃曹家不如行宫好?南巡不能扰民,将就着住吧。”
胤礽无语:“汗阿玛,儿子是这种人吗?儿子是想,让大臣接驾,是不是该给大臣一道旨意,让他们不用重修院落。否则这还不是扰民吗?大臣也是民啊。”
康熙愣了一下,道:“重修一下院落,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他在外面修宅子又不像宫内,还会被层层盘剥。”
康熙已经接受了无官不贪的现状,知道江宁织造有多捞钱。曹家在江南捞的钱,难道还不够修个院子?
胤礽道:“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大臣,示意康熙现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康熙皱了一下眉头。时隔两年,他有些不习惯被儿子反驳。
不过当他看着胤礽乱飘的小眼神,心中那点不习惯,被熟悉的情景驱散。
“好。”康熙捏了捏胤礽的脸,“眼神别乱飘了,等会儿朕让那些大臣住外面,给你时间玩耍。”
胤礽立刻眉开眼笑:“谢谢汗阿玛,汗阿玛最好了!”
康熙笑骂道:“就只有让你玩的时候,你会说朕是最好的汗阿玛。走了。”
他拍了一下胤礽的背。
胤礽“哎哟”一声:“汗阿玛,轻点轻点,儿子的小身板可经不住您这样拍。您想测试力气,冲着大哥去,大哥身子骨结实。”
胤禔凑上来:“对对对。”
“对个……”康熙把脏字咽下去,狠狠拍了胤禔一下,“滚一边去。”
胤禔凑上来道:“汗阿玛在哪,儿子就在哪,能滚哪去?汗阿玛,儿子给你打伞。”
胤礽抢过太监手中的大扇子:“儿子给汗阿玛打扇子。”
“成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康熙笑着骂了两个儿子一句,带着两个儿子往里走。
曹玺已经死了两年,曹府的孝已经撤了下来,但仍旧穿得很素净。
前来迎接圣驾的除了康熙的乳娘孙夫人,还有曹寅的弟弟曹荃。
胤礽看着一身清高气的曹荃愣了愣,才发现曹寅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过弟弟。
曹寅看到弟弟很开心,眼神中尽是宠溺。曹荃看着曹寅也满是眷念之情,仿佛看着的不是哥哥而是父亲。
不过想着曹玺事务繁忙,曹寅这个哥哥说不准真的是长兄如父了。
到了曹府之后,康熙要去办理政务,两个儿子都躲懒,说旅途劳累要休息,把中年老父亲一个人丢去见使臣,他们带着弟弟在后院玩耍。
胤礽和胤禔带着小皇子们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衣服。胤礽很快就把小皇子们逗笑,一个个扑在他怀里“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的叫个不停。
叫着叫着,小阿哥们又哭了起来,让胤礽好一顿哄。
胤禔已经在马车上哄过一次弟弟,不耐烦再哄一次,便跑去打扰曹寅和曹荃兄弟交流感情。
曹寅很无奈,又不能把直亲王赶走。
“你弟?怎么没听你说过?上大学了吗?成绩如何?什么官职?”胤禔一拍脑袋,“我都忘了你还在守孝,现在肯定没官职。”
曹荃老老实实道:“上过大学,没有官职。”
胤禔道:“以前也没有?子清你不厚道啊,跟本王说一声,本王还能不帮你给你弟弟找个好官职?”
曹寅苦笑:“大阿哥啊,您看我家和皇上的关系,若是我弟弟想要出仕,皇上能少他一个官职吗?”
胤禔疑惑:“那为什么?”
曹寅道:“他性子跟着干娘学,只爱些书画,不喜欢仕途。”
胤禔关注点很奇怪:“干娘?你干娘是谁啊?”
胤礽拖着挂了一身的弟弟,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为曹寅解围:“大哥,这里是大清,不是欧罗巴,别张口就问别人女眷的事。”
胤禔点头:“哦,对。子清,你干娘是谁啊?”
胤礽:“……大哥!”
胤禔道:“子清又不是别人,问一下怎么了?我就是好奇,曹家怎么还能由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把孩子教坏?太神奇了。”
被教坏的曹荃:“……”有、有点生气。
胤礽劝说道:“这哪是教坏?大家族中有了继承家业的孩子,次子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当一个富贵闲人,不是很正常吗?”
曹荃小幅度点头。是的是的,太子殿下说得没错。
胤禔道:“就像是你继承家业,我可以在外面开疆扩土吃香喝辣?也对。”
胤礽脸都黑了:“大哥,你能不能别戳我痛处?我生气了。”
胤禔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但我还是很好奇子清干娘是谁。”
胤礽:“……”
他将身上弟弟一个一个的摘下来,准备上演揍哥大戏。
曹寅赶紧拦住胤礽,苦笑道:“我干娘是前民遗民顾氏之女。”
胤禔:“……”
胤禔讪讪道:“我就是好奇,以为孙嬷嬷的孩子被谁故意教坏了。没想到……咳,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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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哥们仰头。大哥,你说什么?你认为我们会听吗?
胤礽安慰道:“曹家的事,汗阿玛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子清,你不用紧张。”
他看向曹荃,想起了曹家这桩事。
《红楼梦》出现之后,红学养活了许多人。大部分民间红学家都不看历史,认为历史是人编造的,而我根据野史甚至野史都没有的蛛丝马迹编造的才是真事。
比如说《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是他胤礽。
咳,孤还真是谢谢你们了呢。
他没活到曹雪芹的时候,没有亲眼看到《红楼梦》是不是曹雪芹写的,但反正肯定不是他写的。
因红学盛行,曹家的人也被扒烂了。
比如曹寅在族谱记载就是孙氏之子,但因为他和一位前明遗民顾氏写信,称其为舅舅,便有人说他是不能记载在族谱上的外室顾氏女所生,夺了弟弟曹荃的家产。
这当然是子虚乌有。
康熙对曹家的信任和亲近全来自于奶嬷嬷孙氏,曹玺敢来这一出鸠占鹊巢,曹家全体都得完蛋。
曹玺在南京当官,孙氏带着曹寅留在北京;之后曹寅去了南京,孙氏也一直跟在曹寅身边,随曹寅多次接驾;曹荃则一直留守北京曹家宅院。
若曹寅不是孙氏的儿子,那只有孙氏深爱顾氏女,才有这个可能吧。
古时舅舅可能是干亲的舅舅,可能是妻舅,也可能是父亲原配或者妾室的兄弟——古代书上的礼教写得很严格,现实中没那么严格。
现在听曹寅老实坦白,至少这辈子曹寅确实有个顾氏女当干娘。
说是干娘也不准确,她可能算曹玺红颜知己,但也是孙氏的至交好友,还是曹寅曹荃两兄弟的启蒙师傅,是个多才多艺的才女。
孙氏作为奶嬷嬷,没空教导自己的孩子,又不放心曹玺和曹玺身边的女人,孩子都丢给了顾氏女教养。特别是曹荃,受顾氏女影响颇深。
既然是前明遗民的女儿,自然天然带了一些出世气度。顾氏女也确实带发修行过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去世。
曹寅知道不说清楚,这个永远读不懂气氛也从不体谅太子之外任何人心情的直亲王,只要好奇心起来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便老老实实说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若是朋友,互相八卦一下也正常。比如纳兰性德就知道这些事,还假托他的名义和干娘、舅舅讨教过诗词学问。
“这样啊。”胤禔失去了兴趣。
胤礽则生出了兴趣:“你弟弟是花朝节出生?”
曹寅:“……太子殿下,您想说什么?”
胤礽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哈哈哈花朝节出生,不喜仕途经济,能做诗词,擅长画梅花和怪石,你们曹家人怎么这么逗。
曹雪芹,你是个什么孝顺好孙子啊哈哈哈哈,两个爷爷就是你的性转白月光吗?
可把我肚子都笑疼了。
胤礽自己跟发癫似的大笑,把一群人吓得不行。
胤禔抓住胤礽的肩膀使劲晃:“弟弟,你怎么了弟弟!你是不是被什么魇着了!!哪来的大胆狂徒,胆敢害我弟弟!!!”
“够了够了,大哥,再晃我要吐了。”胤礽差点被胤禔晃岔气。
胤禔担心道:“你真的没事?”
胤礽没好气道:“你再晃我就有事了。对了,子清,你弟弟不擅长仕途经济,之后勉强为官大概也难受。我有个苦差事给你弟弟做。”
曹荃:“……”太子殿下您都说了我不擅长仕途经济,怎么还给我苦差事?
曹寅却来了精神,兴奋道:“太子殿下请吩咐,卯君刀山火海都会为太子殿下完成!”
曹荃字子猷,和苏辙的字同音,曹寅便以苏轼为弟弟苏辙所写的“东坡持是寿卯君”,一直称呼曹荃为卯君,可见他对这个弟弟有多宠溺喜爱。
他本打算家业有自己撑着,曹荃爱写诗写诗,爱作画作画,担任个侍卫或者宫廷画师的闲职,有他这个哥哥护着,曹荃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但太子发话,曹寅可就不惯着弟弟了。
太子除非必要,不会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做的事。所以太子既然知道自家弟弟不喜欢也不擅长仕途经济,就不会给曹荃不擅长的事。
曹寅虽说希望曹荃做自己喜欢的事,但若曹荃真的不上进,待曹荃年纪大了,曹寅还是会有些头疼。若是太子殿下介绍的差事,绝对会适合曹荃。
看着哥哥疯狂使眼色,自家又是包衣,曹荃只能跪地磕头,连委屈都不敢有:“奴才一定认真做事。”
胤礽道:“起来吧,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你肯定做得好。就是会吃苦头,甚至会丧命。”
曹寅眼皮子跳了一下。丧命?他有点担心了。
胤礽没有绕弯子,直说道:“此次我们出访,在海外西方掀起了东方热潮。但这种东方热潮很快就会退去。虽然大清商品到达欧罗巴之后,他们会再次向往大清,但这不是我希望的向往。”
胤礽问曹寅道:“子清,你说,我想让他们羡慕大清什么?”
曹寅在脑海里过了一边胤礽在欧罗巴做过的事,想起太子说要建立的博物馆,不确定道:“是文化和思想吗?”
胤礽笑道:“没错。你应该看到了,现在欧罗巴的艺术飞速发展,我要在他们的艺术中早早打下来自大清的烙印。文化交融,是比单纯的商业交流更重要的事。我相信以我们炎黄华夏的文化,一定能让他们心折。”
“你也看到了,汗阿玛已经与欧罗巴各国签署了永久中立条约。只要他们不动手,我们就不会向他们宣战。但战争不是只有明刀明枪的厮杀这一种。”
“我现在教你们另外一种战争。”
胤礽最后这句话,掷地有声。
……
在墙角处,康熙找回了失去了近三年的乐趣。
嗯,偷窥、偷听儿子说话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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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和大臣们也只能把自己丢失了近三年的技能找回来,跟着康熙躲墙角。
康熙压低声音道:“明珠,你说这另一种战争是指什么?”
明珠不敢说话。
康熙自己回答道:“就是你们满臣最怕的汉化吧。”
明珠真不敢说话。
康熙道:“但朕不怕。因为无论满汉都是朕的子民,朕是大清的皇帝,是华夏基业的继承人。无论满汉蒙,亦或是其他民族,朕都需要包容,这才能让大清成为世界巅峰的最伟大帝国。”
明珠终于能说话了:“皇上圣明!”
康熙叹气:“但大清之外那么广袤的国土,那么多的国家,那些和大清子民完全不同的人和文化……”
最能揣度圣意的明珠道:“不见血的战争也是战争。”
康熙勾唇,露出一个附和帝王霸气的微笑。
另一边,胤礽已经把需要曹荃所做的事说完。
他要让曹荃带领一群文人前往欧罗巴,开启“民间文化交流”,给欧罗巴的上层人士讲解和推销华夏文化。
绘画、书法、音乐……甚至还有在这个时代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戏曲。
大清的武将们已经展现出自己的肌肉,接下来,该轮到大清的文人们了。
除了展现大清的文化,他们自己也要去吸收外国的先进艺术经验,创造出更伟大的独属于大清的艺术。
什么是大清的艺术?满人没有特色,但大清这个大一统的、包容万象、处于世界大融合时期的大一统王朝有。
胤礽知道全面汉化不可能,就算是康熙,也不能接受全面汉化。
那么就让大清的一部分文化变成与传统汉学不同、甚至被传统汉学厌恶抵制的模样,这样才能让满臣宗室放松警惕。
而胤礽本来就没打算全盘照搬陈旧的腐朽的“汉学儒学”。传统的汉学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再融合全世界优秀文化经验,他想再造一个符合这个时代的新大清文化。
“这件事很重要。”胤礽对曹荃道,“现在不动刀枪了,该战斗的就是笔了。不是让你去做什么人情客往,只是让你向全世界展现绘画的魅力,你肯定能做到。”
曹荃脑子有点懵,居然忘记立刻答应。
胤礽也没有催促,并做手势制止其他人催促。他静静地等待曹荃自己想明白。
曹荃想明白了。
他脸色越来越红,好像是喝醉了似的。
曹荃结结巴巴道:“我、奴才能行吗?奴才、奴才只是一个普通的画匠,应该还有更好的人……”
胤礽摇头:“其他人不是曹家人。”
曹荃:“……”
曹寅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虽然当包衣很难受,但被皇上和太子信任的时候是真的舒坦。